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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聂小菊不免有些急了。晚上没睡好,明天站在人前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打扮得再时髦再阔气又有什么用?聂小菊实在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心想连萨达姆都害怕失眠精神不济,影响自己在公众中的光辉形象,不得不借助药物帮助睡眠,看来杨登科也得如此了。于是穿衣出门,跑到校医家门口,把人家从睡意朦胧中敲醒过来,要了两片安眠药,回来让杨登科服下,杨登科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见杨登科精神状态上佳,发型也保持完好,聂小菊便踏实了。早饭后杨登科正要出门,聂小菊又叫住他,给他递上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黑色羊皮公文包。

  杨登科瞧瞧手上的公文包,然后盯住聂小菊,说:“我又没出差,拿个这么高级的包干什么?”聂小菊在杨登科的包上拍拍,捞过那垂在包下的一小块圆形羊皮,答非所问道:“看见没有?这上面还写着真皮两个字呢,绝对的货真价实。”杨登科说:“这是哪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聂小菊说:“这是那次董少云他们参加市里地理知识大奖赛获重奖时,我作为辅导老师获得的纪念品,价值三百多元哩。本来我早就想给你了,只是觉得你当时一个小工人,也不配拿这么高级的公文包,所以一直收着没拿出来。”

  杨登科就懂了聂小菊的想法,说:“我现在尽管不是工人了,但董局长做了交代,还得继续给他开车,拿个公文包,我看没有这个必要。”聂小菊说:“你还得继续给董局长开车这没错,可你已是堂堂办公室副主任,这也没假呀。我跟你说吧,我虽然天天呆在学校里,但你们机关里的大官小员,我还是多少见识过一些的,大凡做了科长副科长,哪个手上没拿着一个上档次的公文包?所以说这跟必要不必要没什么关系,这是一个标志,有了这个标志性的真羊皮包,你的身份就今非昔比了。”

  聂小菊这套理论还不容易否定,杨登科只得说:“过去我除非帮领导提过包,自己从没带过包,还真有些不习惯。”聂小菊说:“怪不得有人说,贵族至少要三代以上才能培养得出来,你看你已经是科级干部了,还是找不到做领导的感觉。不过不习惯也得习惯,你又不像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再变回普通工人或普通干部,也不太可能。”

  说得杨登科心潮翻涌,说:“行行行,夫人的美意我领了。”将公文包往腋下一夹,挺了胸就要出门。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包也太轻太瘪了,他曾经提过的领导的公文包可是很有分量的。于是转身,到书柜里胡乱抓了两本书,往包里一塞,才将包撑了起来。再将鼓鼓的包塞到腋下,那感觉顿时就真切了许多。

  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腋下再夹个颇有分量的公文包,走在洒满阳光的上班的路上,杨登科一下子就找到了做领导的感觉。

  很快到了局门口,见了门边的烟摊,杨登科像电大毕业那次一样,花五十多元买了两包芙蓉王,塞进公文包,这才昂首挺胸进了大门。

  陆陆续续有人上班来了,大家见杨登科焕然一新,气宇轩昂,问他是要上电视,还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仪式。杨登科笑而不语,去了办公室。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看稀奇,这个问他的西装是什么牌子的,那个问皮鞋产于何处,有的则说:“杨科你这派头,如果跟董局长出去,人家还以为你是局长,他是司机呢。”

  还有人注意到了杨登科腋下的公文包,说:“杨科的包看上去挺高级的,不是假皮子的吧?”杨登科说:“绝对真皮。”要将公文包递给同事们验证。恰好曾德平进了办公室,杨登科于是手一缩,把公文包重新塞回到了腋下,径直走到曾德平面前,亮着嗓门甜甜地喊了声曾主任。同时拿出包里的芙蓉王,抽一支出来,递到曾德平手上。曾德平看看杨登科,接烟于手,说:“登科你好精神,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杨登科嘿嘿笑着,打燃打火机,给曾德平点了烟,说:“谢谢主任大人鼓励。”

  曾德平鼻孔里喷着烟雾,明知故问道:“准备出差?”杨登科心想,这个曾德平还要装蒜,今天他和蔡科长要陪自己跟同志们见面,还怎么出差?于是说道:“曾主任不安排我出差,我敢出差么?”曾德平说:“你是老板的人,我怎么安排得了你?”

  闲话了几句,曾德平见杨登科还在前面站着不动,又故意问道:“有事么?”

  杨登科想,昨天董志良不是跟蔡科长说得好好的,今天他俩一起陪自己到科室去跟同志们见面么?莫非蔡科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杨登科有些扫兴,只得提醒道:“蔡科长跟你说了么?”曾德平说:“跟我说什么了?”

  杨登科心里生了毛毛火,八成是蔡科长还没给曾德平打招呼。身为政工科长,怎么能把领导当面交给的任务当做耳边风呢?于是转身出了门,要去政工科。曾德平望着杨登科的背影,窃窃而笑:“这家伙也太迫切了。”

  不想刚出门,就碰上了蔡科长。没等杨登科开口,蔡科长就说道:“不是说好今天陪你跟同志们见面的么,我在政工科等你好一阵了,你却躲在了这里。”

  原来蔡科长并没忘记领导交给他的光荣任务。杨登科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消掉了大半,说:“不是还要叫上曾主任么?我来看看他在不在办公室。”蔡科长说:“那曾主任在不?”杨登科说:“在。”要转身去叫曾德平。忽又立定了,给蔡科长发了烟。蔡科长不再像杨登科电大毕业回来那天,生怕杨登科的烟给自己惹来麻烦,避犹不及,而是高高兴兴地接烟于手,放鼻子下嗅嗅,说:“杨主任的烟挺高级的嘛。”杨登科乐滋滋道:“离领导的要求还相差很远呢。”一敲打火机,给蔡科长点上,这才屁颠屁颠跑到办公室门口,对曾德平道:“曾主任你快出来,政工领导等着你。”

  曾德平也就出了办公室,跟蔡科长一道陪杨登科一个一个科室去和同志们见面。

  听蔡科长介绍说杨登科做了办公室副主任,同志们再不好装聋卖傻了,认真瞧瞧杨登科那不凡的打扮和十足的派头,做晃然而悟状,说:“怪不得。”自然都不叫他杨科了,口口声声呼着杨主任。以往局里人叫他为杨科时,都是逗他开心的,带有戏谑的味道,现在大家改称杨主任,却是正经的严肃的,而且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甚至嫉妒。究竟杨登科

  是从一介司机提上来的,起点虽然低了点,但从转干到提副主任却是坐的直升飞机,想想那些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在局里干了好多年,至今还是普通干部,哪有杨登科这样的速度?

  杨登科自然觉得杨主任的称呼那么顺耳,那么中听,那么让人振奋。多少年了,跟了一个又一个领导,吃了那么多苦中苦,做了那么久人下人,才终于盼来了这声实实在在的杨主任。杨登科也就知足了,这个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称呼毕竟来之不易。

  杨登科当然不只顾着知足,还不忘打开包,拿了烟敬同志们,顺便说些请多多关照的话。同志们说:“是杨主任要多多关照我们,你和曾主任是办公室领导,是局长心腹和局里的当家人,你们不关照我们,我们只好喝西北风了。”同时要夸奖几句杨登科的领带西服皮鞋还有腋下的真皮包,说:“凭杨主任这样不凡的风度和气质,今后还会继续进步的,苟富贵,莫相忘,到时可不要撇下我们这些难兄难弟哟。”

  这些话说得杨登科差点双脚离地,要飘起来了。他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十分受用,所以临出门,跟同志们握手道别时,手竟有些忍不住老往后缩。特别是跟那些普通职工和只有级别没有实职的科级副科级或一般科员握手,如果对方动作慢了半拍,杨登科便只能捏到人家的手尖了,好像大领导出席什么重要仪式,接见小领导或普通群众一样。

  花了半个上午,才跟十多个科室的同志们见完面,然后三个人来到杨登科的发祥地司机班。小钱刁大义和胡国干正在扯谈,见蔡科长和曾德平陪着风度翩翩的杨登科进来了,自然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了。只听蔡科长说道:“给三位带来一个好消息,经党组研究决定,杨登科同志已正式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了。”

  三个人脸上沉了沉,旋即缓过劲来,做作地拍了拍手掌。

  接着曾德平又告诉他们,司机班有可能会由杨登科来分管。

  杨登科像在其他科室一样,上前给他们递起烟来,一边说些客套话。他们自然都接了杨登科的烟,只是比以往客气了许多,左一个杨主任右一个杨主任的。

  杨登科这才意识到彼此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平起平坐了。

  杨登科便尽量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跟几位兄弟捶捶胸,拍拍肩,你敲敲我的脑袋,我扯扯你的领带,打闹着,杨登科一不小心,腋下的包一滑,掉到了地上。还是小钱眼疾手快,立即将包捡起来,一边拍去上面的灰尘,一边说:“杨主任这包好高级,我看局里正科级以下的领导,还没谁有这样的好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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