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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两人下了楼,天边还淌着最后一缕霞光。聂小菊说:“为了董局长,你舍生忘死,被打得遍体鳞伤,总该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吧。”杨登科说:“我打算明天上班时再向他汇报。”聂小菊有些生气,说:“你都成了这个鬼样子了,还明天汇报。如果你被人家打死了呢,明天看你怎么汇报?”杨登科笑起来,说:“你别危言耸听嘛。”

  笑过,杨登科便动起了心思,暗忖自己拼了老命才将两筒胶卷曝了光,不给对手留下董志良的把柄,其真实意图不就是要让董志良明白自己对他的一片忠心,最终被他提拔和重用么?那么何不趁着自己血迹未干,伤痕犹在,叫董志良过来看看?他如果还是一个有心有肺的情感动物,定然会有所触动,再也忘不了自己的。

  这么一想,杨登科就拿出手机,给董志良打了一个电话。不过他没有说自己受了伤,而是以淡淡的口气说:“老板对不起你了,我没有完成你托付的事情。”

  董志良一时也没明白过来,说:“什么事情?”杨登科说:“就是下午冲洗胶卷的事。”董志良说:“街上不是到处都有照相馆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完成不了?”杨登科这才兜了底,说:“有人要抢走那两筒胶卷。”

  董志良一下子警觉了,说:“你说什么?谁要抢那两筒胶卷?”杨登科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一时也没法赶到你那里去,因为我正在冲洗伤口。”

  董志良吃惊不小,急切道:“你受了伤?是怎么受伤的?”杨登科带着哭腔道:“我如果不是死里逃生,差一点老板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董志良急了,说:“你现在在哪里?我这就去看你?”杨登科歙歙鼻孔,说:“没事没事,你要跟柴老板谈工作,别过来了,反正暂时我还活着。”董志良说:“别嗦,快告诉我,你在哪里?

  这话让杨登科好生感动。他很感动地颤声告诉董志良,自己就在九中医务室里。

  放下电话后,杨登科还感动了一阵,以至眉飞色舞了。聂小菊却见不得他这个鸟样,说:“董志良要来看你,你就激动得捡了大便宜似的,你以为他是来看你的?”

  杨登科觉得聂小菊的话也太没道理了,说:“他不是来看我的,又是来干什么的?”聂小菊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董志良脚边的一条狗,一条狗值得他如此重视么?董志良担心的还不是那两筒与他有关的胶卷?”

  杨登科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已经望得见医务室了。学校因为有寄宿生上晚自习,校医也得值班到晚自习结束,此时医务室里已亮了灯光。杨登科的脚步放慢了,落在了聂小菊身后。他想自己身上这点小伤小痛,也许还不足以震动董志良。杨登科就恨那一阵两位大汉下手轻了一点,如果还在自己身上多来几拳,多留些痕迹就好了。当然最好是在明处,比如脸上脖子上,那才容易打动董志良。杨登科就后悔当时不该一双手死死护住头脸,多留出些空当给那两位大汉下手就好了。

  杨登科觉得还要想想别的办法补救补救才行。

  由于分心,加上脚下的路有些不太平坦,杨登科一脚踏空,一个趔趄往前栽去。腰上的钥匙串甩了甩,甩出一串金属碰撞的细碎声。杨登科下意识摸了摸腰上,钥匙还在。正要松手,手指触着了钥匙串上的弹簧小刀。杨登科心头动了一下,立住不动了。

  聂小菊已走到医务室门口,并没察觉杨登科还没跟上来。

  这时杨登科已取下弹簧小刀,啪一声弹开了。并没怎么犹豫,就咬咬牙,让刀尖抵住脸颊,用力往下划去。一阵惨痛直往心尖钻去。杨登科不明白,脸皮竟然也跟心是连着的。不过杨登科就是杨登科,他马上镇定住了自己。他用想象缓解着心头的惨痛,觉得这有点像是划拉树上的皮。好像还听得见那吱的一声钝响。这声钝响仿佛是从划开的皮肤下面慢慢淌出来的,余音缭绕。杨登科知道树皮下面是白色的树肉,自己脸皮下面也该是白色的脂肪。所不同的是树肉不会流血,而脂肪是会有红色的血液要渗出来的。

  这一刻聂小菊才意识到后面没了脚步声,回过头来找杨登科。却见杨登科正拿了把小刀在脸上比划着。聂小菊几分不解,又几分惊讶,走回来要探个究竟,这才发现杨登科脸上已是血糊糊的一片,手上的弹簧小刀也沾着血滴。

  聂小菊大睁了眼,说:“你这是怎么了?”伸了手去捧他的脸,要看个究竟。杨登科躲过她,嘿嘿一笑,说:“没什么,好玩。”

  就在聂小菊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时,杨登科又在地上捡了半截砖头,像功夫高深的气功师一样,狠狠心,砰一声在自己额头上敲了一下。半截砖头便去了一个大角。这一砖比下午的黄脸汉敲得有水平,不仅分量很够,还敲在了理想的地方。杨登科顿时眼冒金星,忽觉天旋地转起来,仿佛这一砖不是敲在自己的额头上,而是不小心敲着了地球的要害之处,这颗四平八稳的地球竟然失去平衡,一下子乾坤颠倒了。

  杨登科喝醉酒般在地上晃荡着。已被吓呆的聂小菊傻了片刻,上前扶住了他。杨登科手中还拿着那半块沾满血污的砖头,有些舍不得扔掉似的,是聂小菊一把夺过去,愤然摔到了地上。知夫莫如妻,望着杨登科脸上仍在下淌的血液和额上突起的肿包,聂小菊还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心疼得流下了泪水,说:“再怎么的,登科你也用不着对自己如此残忍啊!”

  残忍!这两个字让杨登科猛然回过神来。他觉得聂小菊不愧是当老师的,对中国语言的理解还算透彻,只残忍二字就把什么都说穿了。

  世道如此,你不对自己残忍,生活就会用加倍的残忍来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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