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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姚老师很是高兴。他只知道学生对自己这么客气,却不知道杨登科是在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之后,今天才终于开上了这部破面包车的,说:“小杨你也太热情了。”杨登科说:“这是应该的嘛,好难得在街上碰上老师一回。”

  寒暄过后,杨登科瞥一眼姚老师仍然夹在腋下的纸轴,说:“姚老师您那是什么?”姚老师说:“市书法家协会准备在图书馆办一个书法作品展,我去瞧瞧,顺便把自己写的字带过去。”杨登科说:“姚老师的字可是咱们贵都市的骄傲,只可惜学生愚笨,不然也跟姚老师学上几招。”姚老师说:“惭愧惭愧,雕虫小技,自娱自乐而已。”

  到了图书馆,杨登科要跟姚老师下车去看展览,姚老师说:“还在布置场地呢,乱糟糟的,怕是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开张后你再来光临吧。”杨登科也就没再下车,问了开展时间,道了再见,掉转车头,出了图书馆。

  终于有人坐了自己的车,杨登科心里说不出的舒展,回九中的路上,不禁哼起流行一时的李清照的《一剪梅》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哼上两遍,就到了九中。下车后正要上楼,忽瞥见窗玻璃上有一个污渍,又转身开了车门,拿出抹布,小心将污渍擦去。

  迈进家门,聂小菊已做好中饭,正在桌上摆碗筷。桌旁还坐着一个人,竟是猴子,见杨登科进了屋,忙起身打招呼。杨登科想起猴子老婆住院借钱的事,至今还深感内疚,以为猴子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今天他上了门,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两人说话的当儿,聂小菊已端上好几个热气腾腾的碟子。她大概也为那次没借钱给猴子问心有愧,今天特意做几个好菜弥补弥补。杨登科对聂小菊的表现还算满意,拿出两瓶好酒,跟猴子对饮上了,一边注意了一下猴子脸上的气色,他比老婆住院那阵瘦了些,但却少了憔悴和忧郁,看来他已从中年丧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几杯下肚,两人都有些面红耳热了,猴子说:“登科你那次到侯家村去看我,我刚好没在家,回到村里才听邻居说起。真对不起了。后来我一直想来感谢你的,却总是闲不下来。”

  杨登科想说自己是专门去给他送钱的,可这已是废话,提它何用?也就不多说什么,力劝猴子喝酒。猴子刹不住话头,说:“我掰了一下指头,贵都市几个战友里面,还是登科你混得好啊,堂堂国家机关公务员,我们都羡慕死你了。”

  猴子此话倒不假,在他们几位复员回了农村的战友面前,杨登科的确算是风光的了。想起自己在单位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司机,不像那些局长科长们可以人前人后地耍派头,却同样端着铁饭碗,旱涝无忧,衣食不愁,比起还在农村苦煎苦熬的战友要强多少有多少。

  人也是怪,比上不足时,气不顺心难平,比下有余时,优越感就无缘无故地冒了出来。优越感其实跟壮阳药差不多,于身体无补,却能提神。不过杨登科不想在猴子前面显示自己的优越感,说:“一个小小司机,无职无权,跟过去的轿夫有什么差别?”

  猴子有些微醺了,望着杯中之物,摇了摇头,叹道:“这样的轿夫,也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上的。在我们这些土农民眼里,你这是大贵人了。登科你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如今做个农民不易啊,农副产品不起价不说,推车瓜挑担菜进城,脚跟还没立稳,什么工商税务城管环卫街道办事处一哄而上,连带着红袖套的老婆婆老爷爷也来凑热闹,不是这税就是那费,说是执法,其实跟拦路抢劫又有什么区别?”

  一旁吃完饭,放下碗准备离桌的聂小菊听猴子这么一说,也插话道:“可不是?前几天有一对夫妇推着一车西瓜刚进城,一个瓜都还没卖掉,几个穿着制服的工商人员就咋咋呼呼围了过去,伸手要他们出什么管理费,夫妇俩央求他们缓两个小时,等卖了钱再出,那几个工商人员二话不说,上前将板车掀翻在地,西瓜破的破,烂的烂,滚了半条街,夫妇俩又急又痛心,嚎啕大哭起来,工商人员这才甩甩手,扬长而去。”

  猴子和聂小菊说的这些,杨登科也常常碰到,不免叹道:“是呀,现在的人就是欺善怕恶,要不怎么流行语说,八个大盖帽管一个破草帽?”猴子一脸的无奈,说:“谁让我们是破草帽呢?破草帽就是受人欺的命。”又说:“我就是因为考虑到种瓜菜既费时费力又不起价,进城出售还要饱受欺凌,去年才改种水稻,只求自给,好腾出时间外出做工赚点小钱,不想又被种子公司的假种害惨了,连自家吃粮也没法保障,还要另外掏钱购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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