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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听完杨登科的交代,老郭忍不住笑起来。杨登科说:“我知道你觉得好笑,只有我杨登科才这么蠢到了家,拿着现成的钞票都送不出去。”老郭止住笑,说:“蠢倒说得重了点,如今谁办点事不都是拿钱开道?”接着又故作高深地说:“问你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你一定见过过去的钱币吧?你知道为什么要在中间打一个眼么?”

  杨登科哪有心思跟老郭闲扯这无聊的话题?也不愿深想,极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老郭也不在意,说:“那是让人往里钻的。”杨登科不觉得老郭这个见解有多高明,说:“要是有人不肯往里钻呢,你又拿他怎么办?”老郭说:“那你就得反省一下,看是哪个环节搞错了。”杨登科甚觉不解,说:“送钱不简单得很么?错得到哪里去?”

  老郭停顿片刻,悠悠说道:“你还没开悟,我干脆跟你直说了吧,康局长根本就不承认他是1949年12月22日的生日,你这马屁拍得不是地方,到了人家大腿上。”

  这让杨登科吃惊不小,瞪大眼睛道:“那不是报纸上说的么?白纸黑字,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然我也不知道他是那天的生日。”老郭说:“报纸上的东西你也相信?如今的报纸除了日期有可能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杨登科还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吴卫东不是那篇文章的撰稿人之一么?他是办公室主任,他宁肯把自己爹妈的生日弄错,也不可能把康局长的生日弄错呀。我很清楚地记得文章里还有一句这样的话,说康局长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懂点地方史料的人都知道,1949年12月22日对于我们贵都市来说,的的确确还是旧社会。”老郭说:“我知道文章里有这句话,那篇文章司机班的人都拜读过,刁大义和小钱他们都差点能背下来了。那还是你电大毕业前三个月发生的事,为此吴卫东差点就要做不成那个办公室主任了。”

  接着老郭给杨登科说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面说过,市里工作组进驻农业局后,吴卫东见陈局长大势已去,就主动跑到工作组那里去举报陈局长。康局长上台后,本来视吴卫东为陈局长的人,曾动过挪开他的念头,后来考虑他举报陈局长有功,就将他留下来试一阵再说。吴卫东为了讨好康局长,坐稳那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特意写了那篇马屁文章,和记者联名发表在报纸上。文章确实写得不错,吴卫东将他的才华发挥到了极至。但康局长看了文章,却把吴卫东喊去大骂了一顿,还说要撤了他办公室主任的职,吓得吴卫东尿都出来了,托了不少关系到康局长那里去讲好话,还跑到邮局,给康局长在外地读大学的儿子汇了八千元钱,康局长这才收回了成命。

  原来问题就出在康局长的出生年月日上。据说省委组织部从去年下半年起,就着手考察各地市下届班子,贵都市下面各县区领导和市直各单位的头头早就开始活动了。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据说省委组织部为使干部队伍年轻化,做了一个没成文的内部规定,就是全省各地市下届班子一般不再考虑五十年代以前出生的干部。

  康局长是通过内线了解到这个不成文的规定的。他知道现在的事情,不成文的规定往往比成了文的规定还要管用,而他最近三年的档案年龄是1949年12月22日,恰好在省委组织部内部规定的年龄界限之外。这个档案年龄还是康局长三年前托关系找公安部门改过来的,他原来的生日是1949年11月22日。这样改的理由是过去干部年龄往往填的旧历生日,现在兴算阳历,当然应该往后推延一个月。

  康局长难免有些泄气,恨自己早生了一个月,不然那次阴历改阳历时也就改到1950年了。有人就怂恿康局长,不妨将生日再往后推一个月,这样就到了1950年。康局长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可这样的事一次可以,再来一次就说不过去了,因为档案里已经有了两个出生日,总不可能搞成三个出生日吧?给康局长出主意的人笑他太诚实了,如今谁还这么诚实,已经不是美德,而是一种虚伪了。还说两个三个档案年龄算什么?有些人的档案年龄五个六个都有呢?康局长就壮了胆,通过硬关系终于把档案里的出生日改到了1950年1月22日。这一来终于符合省委组织部不成文的内部规定了,康局长这才松了一口气。

  岂料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吴卫东和记者在报纸上联名发了一篇文章,说什么康局长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还附了康局长的简介,里面的出生日是吴卫东从局里上年的干部年报表上抄下来的。康局长只差点没心肌梗塞了,找来吴卫东,破着嗓子臭骂了他一顿,扬言要撤了他的职。只是考虑吴卫东是好心人做了错事,当初举报陈局长功不可没,不久前又给他儿子汇去了八千元,最后还是放了他一马。

  这件事闹得农业局无人不晓,惟独杨登科一无所知。当时他正躲在电大宿舍里,为毕业考试进行紧张复习,与外界是绝缘的。所以才导致他12月21日晚懵懵懂懂跑到康局长家里去贺生,竟然触到了康局长的敏感处。想想也是的,康局长已经生到了新社会,自己还要让他生回到旧社会,自己是什么居心?是有意要他进入不了此次省委组织部的视线范围?

  听老郭说出此中原委,杨登科不觉出了一身猛汗。他本以为拿钱可买一切,才把东拼西挪聚拢来的八千元送到了康局长家里,不想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却也觉得康局长退钱回来,并大发雷霆,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怪只怪自己在一个错误的时候,以一个错误的借口,错误地把八千元送到了康局长家里。

  杨登科后悔不已,望着天花板,说:“惹恼了康局长,看来我在农业局再也没有立身之地了。”老郭说:“这事要说也怪不得你,不知者无罪嘛。”杨登科说:“康局长不是你老郭,恐怕不会这么想。”老郭说:“你别管他怎么想,也犯不着这样消沉。”杨登科说:“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啊。”老郭说:“你也相信起命来了?命这个东西可是说不清的。”

  感叹了一阵,老郭准备走了,说:“还是我陪你到康局长家里去一趟吧?”杨登科说:“还去给他送钱?”老郭说:“我可没说要陪你去送钱。给领导送钱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让人在旁边陪着,还不吓着领导?谁这么去送过钱?”杨登科说:“那不去送钱,又跑到康局长家里去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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