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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登科在机关里呆了近二十年,深谙这层道理,知道工人头上的帽子不是说摘就能摘得掉的。他知道这是个重视文凭的时代,没有文凭做个工人没问题,要想做干部,先得把文凭拿到手才有可能。杨登科也曾尝试过去弄个自考文凭什么的,可他天天出车,根本没时间静心翻书本,就是休息日呆在家里,想坐下来看两页书,却因过了读书的年纪,没看上两行就哈欠连天,书页里模糊一片,像是蒙了一层雾水一样。

  这样下去,肯定一辈子也别想把文凭考到手。看来只有想办法脱产读两年书。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容易争取得到的,好多科长副科长想脱产进修,领导都没点头。不过杨登科又想,自己虽然是一名工人,却有一般科长副科长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天天跟领导在一起,只要将领导服务得舒服了,读两年书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当时杨登科服务的领导是一位姓陈的局长。陈局长刚到农业局来时,是另一位姓郭的老司机给他开的车。后来郭司机父亲病故,他回家奔丧去了,临时让杨登科代他给陈局长开车。郭司机是局里人人称道的车技过硬的好司机,还得过省里劳模称号。不想杨登科开得并不比他差,而且服务态度更加周到,深得陈局长欢心。所以郭司机奔丧回来,陈局长就将他提为车队队长,让他协助办公室主任在家里管理车队,而让杨登科做了自己的司机。郭司机已开了三十年车,早有些厌倦了,很乐意地接受了陈局长的安排。杨登科更是正中下怀,铁了心紧跟陈局长,渐渐成了陈局长的心腹。

  当领导的人不一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至少要深谙世情,懂得如何利用手中权力调动手下人的积极性,为我所用。陈局长在位几年,就提拔重用了一批干部,深得全局上下干部职工的拥戴,大家工作起来有奔头,积极性空前高涨。杨登科就是看到了陈局长这个特点,才死心塌地为他服务的,巴望他也给自己一次什么机会。

  果然,陈局长没有亏待天天鞍前马后替自己服务的杨登科,主动问杨登科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没有。杨登科心中暗喜,却不愿把话说明白,而是转了个小弯子,对陈局长道:“陈局长不瞒您说,过去我确实有进修拿张文凭,再回来提干的想法,可自从给您开车后,我却打消了这个念头。”陈局长说:“此话怎讲?”杨登科说:“您是我最敬重的领导,您的品德和才能是我遇到过的领导中最好的,这辈子能给您开车真是我的福分,只要能跟您在一起,我就非常满足了,至于拿不拿文凭,转不转干都无所谓了。”

  陈局长尽管身为领导,天天听的都是奉承话,但耳根还没麻木到真伪不分的程度,知道杨登科说的并不全是真心话,是拍他马屁的。但不知怎么的,这话听着就是舒服。拍马屁这个词有些难听,可世上却鲜有不喜欢拍马屁的主。至少人家拍你马屁比骂你娘受用。何况不是谁的马屁都会有人来拍的,杨登科就从没见过谁拍过工人农民的马屁。

  也许是杨登科这马屁拍得有水平,陈局长开心地笑笑,不再说什么。不说什么并不等于杨登科的事他没往心里去,不久他就真弄了个市电大脱产学习的指标,将一介司机杨登科变成了大学生,还鼓励道:“登科你就好好学习吧,学习期间一切待遇不变。有了真本事,有了专科文凭,以后转干进步就容易些了。”

  原来陈局长什么都给杨登科考虑到了,杨登科还有不感恩戴德的?他只差没跪到陈局长前面,喊他亲爹了。

  杨登科没辜负陈局长的厚望,进了电大后一心扑在学习上,发誓要学有所成,往肚子里装点真货进去。他不仅仅为了一纸文凭,如今仅仅一纸文凭并不怎么管事了。不用到组织部和人事局去查档案,随便到哪个单位的厕所里转一圈,碰到的不是本科生就是专科生,说不定斜眼一瞧,那位不中用尿湿了裤子的还是研究生呢。至于这些专科生本科生甚至研究生的来历,当然最好不要深究,反正如今好多事情都是深究不得的。

  杨登科却是憋足劲到电大来充电的,而且要充得足足的,真正让自己的素质上一个档次,好为今后的进步打下坚实基础。因此两年的时间里,杨登科心无旁骛,天天家里电大,电大家里,两点成一线,连局里都舍不得花时间回去一趟,工资都由老婆聂小菊到单位去领取。特别是临近毕业的这三四个月里,杨登科将被褥都搬进了电大,吃住一律在学校,说头悬梁锥刺股,没那么夸张,说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则完全是事实。就这样经过苦读,克服年纪大记性差的不足,终于把没有掺假的货真价实的电大文凭拿到了手里,算是有了一块掷地有声的转干进步的敲门砖。

  想到此处,杨登科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浅浅的自豪。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的自豪,真切实在,显得有底气,脚下的步子也迈得高了。还忍不住将兜里的文凭拿到手上仔细瞧了瞧,然后放嘴边吻吻,吻得很抒情,像第一次吻自己心仪的女人一样。

  不觉得就出了学校大门。阳光很亮,亮得让杨登科似乎有些伤感。杨登科早过了迎风垂泪,对月伤怀的年纪,一时不知这份伤感因何而起。回头望了望身后那块粗大的贵都市电大的招牌,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伤感的原因,原来是要和这个待了整整两年的母校分手了。不过杨登科觉得这份伤感是如此美丽,他已经好久没懂得伤感了。

  忽瞥见大门一侧有一个地摊,摆着各种各样的红绿本子。一旁支着小木牌,上面写着出售各类文凭和证件的字样。杨登科觉得如今的事就是这么有意思,卖假文凭的专挑大学门前的黄金地段,搞打砸抢的则瞄准了官车或警车才下手。

  也是怪,这个地摊在电大门口摆了也不只一日两日了,平时杨登科进进出出的,一门心思只想着学习,对此总是视而不见,今天却不知怎么竟引起了注意。大概是自己袋子里就揣着一个文凭,想看看地摊上的文凭究竟有何不同,杨登科不由得向地摊走了过去,弯腰拿了一个红本子翻了翻。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某重点大学的文凭,大红公章,校长签名,一应俱全。摆摊的老头立即向杨登科靠过来,问他需要哪所大学的文凭,价格可以商量。杨登科拍拍手中文凭,说就要这种,老头立即报了两百元的价格。

  杨登科没有吱声,心想一所名牌大学才值两百元钱,如果是自己身后这所电大,岂不只值三五十元?杨登科心生感慨,却没有生气,也没有为自己怀里那个毫不起眼的电大专科文凭自卑。因为自己是扎扎实实脱产学习了两年才拿到这个文凭的,这样的文凭没有什么水分,含金量高,跟地摊上这些假文凭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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