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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有时沈天涯会想起胡长清慕绥新那些大贪官来,他们收了人家的大额票子,是不是也会心神不安,有这样的想法?但沈天涯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想想那些大贪官都是做大官的,官大量也大,哪会像他这样为区区几万元钱坐立不安?沈天涯就有些泄气,心想自己这么胆小量浅,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有时沈天涯难免要留心一下傅尚良。看看他有什么异样没有。却见傅尚良完全没事人一样,好像他从没收过人家的钱,倒像是他把自己的钱给了人家,说话做事还是那么颐指气使,那么理直气壮。

  沈天涯还趁去市委办事,跟郭清平见了一面,他也一如既往,谈笑风生,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后来市纪委又主持召开了一个全市性的反腐工作大会,沈天涯听说欧阳鸿要在大会上做反腐工作报告,特意跑到会上,想看看欧阳鸿收了东方公司的钱,会不会影响他做反腐报告。可沈天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欧阳鸿的半点破绽。欧阳鸿的报告没有一般领导干巴巴的说教,逻辑严密,说理充分,还善于旁征博引,举的例子既形象又生动,博得全场一次又一次热烈的掌声。

  让沈天涯印象最深的是欧阳鸿对“钱”字的分析,简直人木三分,恐怕就是把《说文解字》翻出来,也找不到这么经典的解释。欧阳鸿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般说道:“大家知道古时钱字的写法吧,那是一个金旁加两个戈字,戈是战士手上的兵器,你们想想看,两个战士拿着兵器戒备森严地守卫着金字,这钱是随便拿得的么?”

  欧阳鸿这番解释自然又赢得一阵雷雨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沈天涯也情不自禁拍响了巴掌。只是他拍到一半,就拍不下去了。欧阳鸿刚收了东方公司十几万元,就跑到台上做起了反腐报告,而且做得这样理直气壮,形象生动,这是不是太滑稽了一点?

  沈天涯没法再听下去了,欧阳鸿的报告还没做完,他就出了会场。

  可沈天涯却没能把欧阳鸿关于钱字的理论从脑袋里抹去。沈天涯在财政局工作厂十多年,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不与这个钱字有关?财政局机关每天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跟卖时髦商品的超市一样,细思量,有哪一个不是奔着这个钱字来的?说一千道一万,财政局就是专门绕着这个钱字打转转的,就是名副其实的钱局,若没有了这个钱字,财政局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所以沈天涯对钱字的敏感,对欧阳鸿关于钱字的理论那么在意,那么耿耿于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晚上回到家里,沈天涯什么也不做,把藏在书柜最里层的词典翻了出来,想查找一下欧阳鸿的绝妙说法是不是来自于词典,结果词典里解释比欧阳鸿说的肤浅和平淡多了。沈天涯还将繁体的钱字和简化后的钱字做了比较,繁体钱字确实是金字一旁两个戈字,而简化后的钱字却是金字旁一个戋字,戋字已经没有兵器一说了。如果按照欧阳鸿的理论,简化后的钱字里,那金已经没有士兵拿着兵器守护了。

  沈天涯于是恍然而悟,现在金字因为没有士兵守护,所以——今人对钱也就没有了顾忌和畏惧,拿起钱来才如此大胆放肆,不可一世,才出了一拨又一拨的贪官。

  这么胡思乱想着,沈天涯就觉得有些好笑,直骂自己神经过敏。总不能把如今贪风盛行归咎于钱字的简化吧?如果这样,反贪局抓贪官之前,岂不要先把简化这个钱字的老学究先抓起来再说?

  一开始,见沈天涯翻出多年没翻过的词典,一旁的叶君山就感到有些奇怪,现在又见他对着词典哂笑起来,她更加莫名其妙,忍不住要问沈天涯道:“你今天怎么啦?对着词典又发呆又发笑的,是不是神经出了毛病?”

  沈天涯这才把目光从词典里移开,对叶君山说:“我要改行了?”叶君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要改行,不在财政局啦?”沈天涯说:“是呀,我准备改行搞文字研究,我发现中国的文字的确是博大精深,其妙无穷,搞文字研究一定大有前途。”

  叶君山这才听出沈天涯是在说鬼话,踢他一脚,骂道:“你把我当二百五。”沈天涯笑了笑,把欧阳鸿关于钱的理论说给了叶君山。叶君山也觉得这个解释很有意思,说:“欧阳鸿很会煽情嘛,当领导的有欧阳鸿这样水平的恐怕不多吧。”沈天涯说:“我也很佩服他,可光说得好又有什么用呢?”叶君山说:“也许欧阳鸿做得也不错吧?”

  沈天涯真想告诉叶君山,欧阳鸿发表钱字理论之前就受过东方公司十几万元贿赂。可沈天涯知道这些是说不得的,说出去那是要酿大祸的。沈天涯只好环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支开了。

  又说了些闲话,沈天涯有些困倦了,想去休息,叶君山却还要缠住他,说:“忘了告诉你了,今晚你回家之前,二舅又来了个电话,说祝村长已在村民中酬了部分资金,开始着手村道工程的设计了。”沈天涯说:“他还说了些什么?”叶君山说:“别的他没说什么,可我跟他说了,你回来后我再催催那个报告的事。”沈天涯说:“报告早给曾长城了,近段我被一些杂事拖住,忙过一阵子,我再落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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