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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10

  第二天早上高志强没有上盼紫亭去,他觉得应该回避一下丛林。他沿着市委门外另一个方向的大路跑到了

  紫江边。这里有一段防洪堤,堤上栽了垂柳,修了曲栏和简易凉亭,傍晚总是游人如织,早上却只有三五个迈着悠闲步子的老人。高志强上得防洪堤,速度就慢了下来,最后停在栏边,面向紫江伫立了片刻。清晨的紫江烟笼雾罩,清风徐徐,自有一番意趣。高志强想起那年戴看兰随省委组织部严部长到临紫来考察他,准备提他任副书记的时候,他曾陪她到堤上来过,不觉一晃便过去了三四年,他又到了人生的另一个台阶前。这次这个台阶能否迈上去呢?高志强知道官场风云莫测,结果难以预料,但自己不能轻易言败,只要有一线机遇,就要把它牢牢抓在手中。这么想着,高志强又挪动步子,顺着栏外的石级下到了江边。江水有些浑浊,但高志强还是捞起江水在脸上搓了一把,顿觉神清气爽起来。高志强想,上班后就跟戴看兰聊聊,她一定知道省委最近的动态。

  上班后,处理了一些杂事,高志强就打开电脑,进入兰溪屋。高志强才只敲了一句你好,戴看兰就回了句:你终于想起发邮件给我了?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你这个校友了。高志强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吗?戴看兰说,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让你想着,我没这样的福气。高志强说,想着就想着,还要到报上登个宣言?戴看兰说,你一个管党群的书记,身旁还不美女如云?还记得我?高志强看到这行字,突然想起昨晚那群妇联主任来,她们美丑不一,自然谈不上美女如云,但说是女人如云却是不为过的。还有那个丛林,她不是已让他心动神移了么?不过高志强知道那只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他于是敲了句,如云又如何?我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戴看兰自然懂得高志强话里的含义,更懂得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那一份情缘多么难以割舍。她停滞了一会儿,然后转换了话题:昨天我看见宁静了,她怎么一点也不显老,好像比原来还年轻些了。高志强说,哪有可能?这不要违背自然规律吗?戴看兰说,自然规律就不可以改变吗?我一看见她就知道为什么你老是想不起我来的道理了。高志强说,别瞎说。戴看兰说,我羡慕她有你这样的先生,所以活得这么滋润。高志强说,能有你滋润?你人年轻,又大权在握,谁不艳羡哪?戴看兰说,你别挖苦我好不好?高志强说,宁静到你那里去做什么?戴

  看兰说,她来拿稿子,她们刊物约了严部长一篇散文,你知道严部长的散文写得好。高志强说,那好呀,下次我也去约严部长的稿子,跟他攀上了,不愁进步无望。戴看兰说,你又没有刊物,你约稿拿去出黑板报?拍马屁也要拍得是地方。

  照这样侃下去,也不知几对才有个了结,高志强就想把话题往自己的思路上拉。可高志强才只敲出省委常委几个字,戴看兰就回道,我知道你没事是不会到兰溪屋来找我的,你要了解的情况,本小姐无可奉告。高志强意识到戴看兰是在办公室,多有不便,也就不再提那个敏感话题,敲了句:晚上你有空我再来兰溪屋。戴看兰说,今晚我有一个约会,不在家里。高志强说,约会?男友还是女友?戴看兰说,当然是男友。高志强说,我认识吗?戴看兰说,曹东平你怎么不认识?高志强说,曹东平我当然认识,不过我还认识吴总,我给他打个电话过去,看他废了你。戴看兰说,就兴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偶尔红杏出墙就犯了天条?

  关掉电脑后,高志强斜躺在椅子上痴了好一会儿没有动弹。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觉得有些渴了,才竖了竖腰,伸手端过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把半杯茶水全喝了下去。觉得还不过瘾,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往空中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高志强想,戴看兰真的会跟曹东平去约会吗?这么想着,高志强便自哂了,他嘲讽自己愚蠢,如果戴看兰真的去跟曹东平约会,还会告诉你吗?高志强身上的某一根神经被挑动了,他仰望着那缥缈的烟圈渐渐稀释得了无影迹,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那时候高志强和曹东平已是师大哲学系大四的学生,正在省城一所名叫兰溪的中学里实习。这所学校是全省的重点中学,师资和生源都是很棒的,学校的环境也很美,一如她的名字一样,到处栽种着兰花。高志强他们在兰溪中学实习的时候,正是兰花盛开的季节,整座校园芬芳馥郁。在师大时,高志强和曹东平最喜欢睡懒觉,不到上课铃声敲响是不会穿衣下床的。可到了兰溪中学后,他们却每天都起得很早,为的是去与那绽放着的兰花幽会,因为早上人少空气清新,兰花更加鲜美浓郁。

  他们在校园小径上缓缓前行,讨论苏格拉底,讨论柏拉图和尼采,同时也讨论他们实习班上的学生,但讨论得更多的是毕业后的人生走向。那个时候大学生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不愁毕业后没地方可去,愁的是选择什么样的职业最好。高志强说他要做一个哲学家,这样才不至于自学了一肚子的哲学。曹东平说他要投身经济建设,国家的兴旺离不开经济的发展。他们忽然发现大学读了三年多了,平时只顾一头栽进书堆里,好多与现实有关的问题从没涉及过,这两个月里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常常热烈地讨论起这些话题来。

  两人这么津津乐道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假山前。假山上有奇洞飞瀑,有小桥流水,有竹篱茅舍,有苍松野鹤,有石猴石狮石狗石猫,同时也毫不例外地栽了一丛一丛的兰花。两人在假山前坐下,继续他们的话题。就见假山前不远的土丘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朝着假山画着什么。高志强就对曹东平说,我们两个猜猜,那女孩在画什么?曹东平说,我猜她在画假山上的小动物,女孩就喜欢这些玩意。高志强说,不对。曹东平说,那就是瀑布流水什么的。高志强说,也不对。曹东平说,那又会是什么?高志强说,兰花。曹东平说,不一定,校园里到处是兰花,她干嘛要跑到这里来画兰花?高志强说,那我们打赌,谁输谁请早上的炒粉。曹东平最喜欢吃学校门外小店里的炒粉,打这样的赌自然愿意,两人就起身向土丘走过去。

  他们走过去后,发现那女孩长得很可爱,尤其是眉心那颗小痣,更让她平添一份妩媚。不想女孩见他们走了过去,就用那水灵灵的眼睛瞥一瞥他们,把画夹往身后一藏,不给他们看。高志强笑了,说,小姑娘,为什么不给我们看?女孩说,不给你们看就不给你们看,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高志强说,那我们猜猜你画的什么,猜错了不给看,猜对了给看,怎么样?曹东平也在一旁帮腔说,给我们看了请你吃炒粉。女孩想想,说行,你们说话算话。曹东平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刚才打赌时说的又说了一遍,女孩都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不对。最后还是高志强说,我不用猜就知道是什么。女孩说,吹牛不犯法。高志强说,兰花。女孩就眼睛一亮,把画板拿了出来,上面果然画的是兰花。

  那天早上女孩大大方方跟他们去了校门口的炒粉店。边吃粉三人边聊开了。曹东平对女孩说,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说,不告诉你。曹东平说,你吃我们的炒粉,就应该告诉我。女孩说,那是你们看了我的画,你们用炒粉钱抵了门票。说得三人都开心地笑起来。笑过,高志强说,你能否给个提示,让我们猜猜你的名字?女孩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爸爸是谁,他姓戴,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我的名字是他取的。高志强说,戴老师我们认得,上个星期还在教研室一起开过会,而且他的作品在展览馆展览时,我们也看过。曹东平也说,那就是说,你姓戴哕。女孩说,你这是多此一问。又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在一首诗里面,这首诗是唐朝一个诗人写的,他也姓戴。

  高志强虽然学的哲学,平时却喜读唐诗,什么唐初四杰,什么大李小李,什么老杜小杜,他们的诗都读过,还有白居易的《琵琶行》《长恨歌》之类的宏篇巨制,不仅读过,还能倒背如流,连中文系那些目空一切的所谓高才生都刮目相看。这一下女孩提到唐诗,自然难不倒高志强,他说,唐朝有一个姓戴的诗人叫戴叔伦,是不是他的诗?女孩说,你真聪明。高志强说,我记得他有一首诗叫做《兰溪棹歌》,诗日,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女孩的眼睛就亮了,钦佩地说,你真厉害,连这首诗也背得。高志强说,如果你的名字就在这首诗中,那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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