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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丛林还真有点意思,高志强这么想。但高志强不想讨论这些过于严肃的话题,就抬头去瞧头上盼紫亭三个大字。丛林也抬了头看起字来。她说,小时家父教我练一种叫颜体的字,就是这个样子。高志强说,你练过颜体?到时到你那里讨幅墨宝,你别小气哟。丛林说,高书记您别笑话我了,我那哪叫练字,那叫画鸦,画了两天,不耐烦了,秃笔一扔就再不肯练了。高志强说,这还真是颜体,出自乾隆年间一位姓颜的知府之手,这位颜知府因为跟颜真卿同宗,一生习练颜体,渐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从这盼紫亭三字便可看得出来。

  听高志强这么说,丛林就倍加专注地瞧起这几个字来。见丛林那认真样,高志强就来了兴致,给她说了一个典故。原来这个公园就叫做盼紫园,山上也只有这一座盼紫亭。那位颜知府不是临紫本地人,从小死了父母,是他那个做官的舅舅将他供养成人的。这一年颜知府的舅舅做了临紫地方官,他也跟着来到了临紫,住在盼紫公园隔壁如今已为市委大院的府衙里。当时姓颜的还是一个未曾入仕的举人,考了好几届的进士都没考中。为了准备来年的大考,他天天都要跑到这个盼紫亭上来,登高望远,发奋苦读。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二年他便金榜提名,高中进士,先在别的地方做了几年官,不久又像他舅舅那样调任临紫知府。

  颜知府当然感激这个让他一举高中的盼紫园,出资重修了亭子,并亲自用颜体题了盼紫亭三字和两旁的对联,让匠人刻好挂到了亭子上。望着修葺一新的亭子和自己亲手写的颜体字,想起自己从一介穷书生一跃而成为重权在握的堂堂知府大人,好歹也算是功成名就了,颜知府的自我感觉便好起来。他将盼紫亭三个字细细地琢磨了一阵,心里说,好一个盼字,用在此处当然再也恰当不过了,但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又岂是一个盼字所能表达的么?十年寒窗无人问,那已是旧话,可如今官至知府,已经心满意足,那又何盼之有?颜知府沉吟半晌,猛抬头,见前面另一个山头巍然屹立在那里,心头就动了一样欲望,于是抬步下山,往那个山头走去。到得山上,回头远望,就见那条紫江逶迤而来,似要扑入胸怀。颜知府一下子兴奋了,豪气顿生,对身边的随从大声说道,在这里再建一亭,名字就叫迎紫亭。

  不久这个迎紫亭就竖了起来,迎紫亭三个字自然也出自那位颜知府之手。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之际,颜知府还挥锹铲土,在亭子周围栽下数株樟树和玉兰。后来每年的这个时候,颜知府都会带着随从上山栽树,或松或梧或杨或桂。颜知府在临紫任职数载,兴修水利,筑路架桥,奖励耕织,为地方办了不少实事,深得民众爱戴。与此同时,两亭周围的树木也慢慢长高,成了一道绿色风景,可说是跟他的政绩和政声相得益彰。据说颜知府任期将满,就要离开临紫时栽下的最后几棵树都是槐树,意思是他永远怀念这两个亭子,怀念这片茂盛的树林,怀念这个曾给予他恩泽和施展才华机会的临紫古城。

  典故到这个地方已经结束了,高志强停止了叙述,侧了头去瞧丛林。丛林望着高志强,见他半天没出声,就问,还有呢?高志强说,没有了,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已经很完整了吗?丛林说,我是说,后来的官员呢?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颜知府的遗风吗?高志强笑笑,只好继续说道,后来的知府一到临紫,听人说起颜知府的旧事,都对颜知府敬爱有加,不免也要学着他的样子,荷锄上山植树。这个传统就这样相沿下来,就是到了民国和解放之后,每一位到临紫任职的行政长官,都会亲自上山栽树。这两个小山包也挺有意思,什么树只要栽下去就往上疯长,即使是那些在别处怎么弄也无法成活的树苗,一旦移植到这里就会变得生机勃勃,好像是有意要助长这些官员的意气似的。

  慢慢的,行政长官上山植树便不仅仅是植树了,里面似已蕴含了一层更加深远的意义。也就是说,他们栽下的树木不再只是普通树木,已经成为他们为官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成为一个十分特殊的象征。每一个行政长官都知道在一个地方做一任长官的时间是短暂的,能为地方做的事情也极其有限,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潜意识里他们或许都想在这一方水土留下自己的一些痕迹,以彰显自己的建树。那么用一种什么方式最能表达自己的心迹呢?时过境迁,什么都会渐渐淡化,包括你为当地百姓造的福祉,包括你的政声。只有你亲手栽下的树会一天天长大,百年千年地耸立在这里,仿佛是对你为官一任的作为所做的最直观的注解,虽然并不是每一个在临紫做过长官的角色都有资本用人格化了的树木来标榜自己。

  高志强这样随意发挥着,一旁的丛林听得入了迷,想不到这个双紫公园里还珍藏着一个这么有意思的故事。她像小学生一样盯着高志强,高志强已经停止了叙述,她还没有回过神来。那轮只有夜雨过后才会如此鲜艳的太阳不知不觉已腾出了东方的地平线,将一个双紫公园映照得格外艳丽。高志强知道他该回去了。他跟丛林道了别,就顺着盼紫亭另一面的小径半跑着下了山包,把丛林一个人留在了上面。市委大院里此时还很安静,只偶尔有两三个打太极的老头和几个舞剑的老婆婆在湿润的林荫道旁晃动着。时而还有三五位中小学生走过,步履匆匆,悄无声息。高志强沿着那条宽宽的石子路径直向常委楼走去,接着上了三楼自己的家。

  等高志强到卫生间冲完热水澡出来,秘书马前进已准备好了早餐。高志强的家属在省城没有一起下来,他的生活基本上由马秘书打点。小马结婚两年多了,但还没有孩子,时间好安排,每天早上七点左右,高志强还在盼紫亭上,或者正被人堵在门里,他就进了高志强的屋,给他打扫卫生,准备早点。早点通常有三样东西,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两只德园包子。牛奶和鸡蛋是小马现煮的,德园包子则是从街上店子里买回来的。如今的德园包子随处都是,真德园假德园也不太分得清楚,但高志强从小吃惯了德园包子,就认这两个字。而且小马也说,他找的是临紫城里最地道的德园包子店,人家在这里经营有好几十年了,过得硬。

  高志强先过去开了矮柜上的电视,再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餐。目光则留在了电视屏幕上。高志强整天在外面奔波,经常是早上从这个屋子走出去,一直要到晚上很迟的时候才回得来,难得有时间去开电视,只有吃早餐这阵子才有可能坐下来看点新闻什么的。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放几条会议方面的消息,里面的内容高志强已在昨天的电脑和晚报上浏览过了。高志强便收回目光,咬一口包子,客气地问小马吃过早餐了没有?小马恰从卫生间出来,手上端着一只塑料盆,盆里是高志强刚换下的衣物,他正准备拿到阳台上的自动洗衣机里去洗,听高志强问他,就停住步子,说,我在家里吃过了。高志强说,小蔡出差回来了吗?小蔡是小马的夫人。小马说,还没回来。

  高志强说,我说了,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跟我一起吃。小马说,我吃不惯牛奶包子,还是自己做的酸辣面可口。高志强笑了,说,你那酸辣面有什么营养?能跟牛奶鸡蛋比吗?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马也笑了笑,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说,牛副书记秘书宋晓波刚才来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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