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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说得冯国富点头频频,说:“杨书记真是大悟大彻啊。”杨家山摇头道:“哪谈得上大悟大彻?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理论,谁都能明白的。只是能明白的事,做起来不见得容易,所以有人视官帽如命根,要进棺材了,还不肯松下手中权柄。”

  谈得来,两人便多聊了一阵,不觉夜已渐深。冯国富怕影响杨家山休息,趁他说得口渴,朝夫人要水喝的空当,起身告辞出来。病房里是有空调的,到了外面才知转了风向,天气骤然冷下来,像是有大雨大雪的样子。

  经过郝老书记那层楼,也不知他有所好转没有,冯国富顺便进了老人家的病房。不想就郝老书记一个人躺在床上,房里再没其他人,连他的儿子都不知去了哪里。灯光有些黯淡,照在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被单上,阴惨惨的。窗户是开着的,窗页一下一下拍打着,冷风飕飕,往屋里直灌。

  冯国富忙走过去,将窗户关好。正想退出去,忽见床上动起来,一个低沉却坚决的声音喊道:“我要……我要……”

  冯国富以为郝书记醒了过来,伏到床前,问他要什么。只见郝书记眼睛微闭,嘴巴开合着,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冯国富以为他要喝水,忙找个杯子,倒了水。回到床前,郝书记已没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伸手在老人家鼻下探探,已是气息奄奄,好像已经不行了。冯国富只好放下杯子,出门去找医生。

  医生值班室早已熄灯,冯国富在门上敲了几下,没有任何反应。护士值班室倒是亮着灯,门也是开着的,可里面阒无一人。冯国富忽想起病人床头有个呼叫器按键,转身又回了郝书记的病房。正伸手要去按床头的按键,郝书记的头突然一抬,兀地坐了起来。冯国富吓一大跳,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只听郝书记大声叫道:“我要成佛,我要成佛……”随后头一仰,砰一声倒了下去。

  等医生和护士听到呼叫铃声赶过来时,郝老书记已经咽气。不过医护人员还是一齐动手,煞有介事地抢救起来,要尽点最后的人道主义。老人家的两个儿子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木然竖在墙角,傻眼观望着正在忙乱的医护人员。

  没有谁意识到冯国富的存在,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开。忽听得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给这个静寂的夜划了一道口子。冯国富听出那是城外的列车启程了。却不知郝老书记是否到了那趟列车上,开始了他的远行?

  回房躺在床上,冯国富转辗反侧,好久都没能入睡。窗外北风呼啸,耳旁却总是一遍遍回响着郝老书记那句要成佛的话。按照佛的意思,众生皆有佛性,有心成佛,就有成佛的可能,也许郝老书记还真能成佛。又想起老人家花大钱造的铜佛像,他哪是在造如来,他原是造的自己。

  这么想来,冯国富又暗暗替郝老书记高兴起来。成佛就能脱离生死轮回,死亡便不再是死亡,而是涅槃和归入寂静。记得过去有些身份的人临死之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要去见马克思,曾几何时,好像难得有人再这么说了,要成佛似乎成为一种时髦。至于郝老书记,他也许不是赶这个时髦,死之前才喊着要成佛吧?

  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便醒得迟了些。睁开双眼,只见窗外一片晃白,冯国富知道是下了雪。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忙披衣下床,来到阳台上。外面已是银装素裹,地上的雪起码有一尺厚。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也下过一场雪,可眼前这场雪更加隆重而浩荡。

  这所医院地势较高,站在阳台上,可望见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近处高高低低的建筑。与平时不同的是,那些山峦和建筑全都埋在了厚重的大雪下面,一眼望去惟余白茫茫一片。就像一张硕大的白纸,将天和地,将高和低,将远和近,一起裱了起来,裱得严严实实 ,没留一丝丝缝隙。

  猛然间,冯国富记起常悟禅师给的五白签辞来,不禁脱口而出道:

  莫识娥眉秀
  风清玉影来
  夜笛声寂寂
  晓雪白皑皑

  这道五白签所预示的事情,如今似乎一一得到了印证。娥眉该是常悟禅师和悟真佛菜馆里的小尼了,玉影也许代表着自己出车祸时楚江里的月亮,夜笛便是昨夜郝老书记离去时,远处那悠悠长长的笛声 ,至于晓雪句,不用说就是眼前这道不可多得的盛景。

  冯国富暗想,莫非禅师真有慧眼,能卜算未来的祸福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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