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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说了几句禅师,周英杰说:“我现在还在矿山上,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才回得来。明天只好继续由董主席代表我陪您和陈姐了。”冯国富便知道严守一要到明天下午才离开楚宁了,说:“你忙你的吧,我们跟董主席挺谈得来的。”

  为照顾冯国富的面子,周英杰真是煞费苦心。要说冯国富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设身处地替周英杰想想,他确实也只能这么做。倒是冯国富内疚起来,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到楚宁来,让周英杰这么勉为其难。人家明明知道你手中无权,不可能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东西,却还要绕着弯子敷衍你,客客气气应付你,于他也许是一种美德,对你来说,不是施舍又是什么呢?

  冯国富意识到继续赖在楚宁,实在已没有多少意思,决定明天清早就赶回去。把这个打算跟陈静如一说,她也非常赞成,说:“你总算觉醒过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夫妇俩就起了床,陈静如清理东西,冯国富打申达成房间电话,将他叫起来。听说就要动身回楚南,申达成很不情愿,说:“周部长不是给董主席打过招呼,今天还有安排吗?”

  本来司机跟领导出门,一切得听领导的,领导何去何从,完全用不着请示司机,申明理由。可冯国富还是编了借口道:“昨晚市常委值班室来电话,说今上午九点市中心学习小组集体学习,几大家领导都得参加。”

  陈静如很快把东西清理好,又稍事洗漱,两人就出了门。到楼下大厅等了一阵,还没见申达成下来,冯国富只好回身上楼去叫他。在门上敲了几下,申达成才来开了门,脸上阴着,嘴里嘀咕道:“说好今天还有活动的,突然变卦,董主席找不着我们,肯定急得什么似的。还有周部长,人家那么热情,走时也不照个面,辞个行,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嘛。”

  这个道理也太浅显了,冯国富身为领导,还用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司机来开导?冯国富知道申达成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无非惦记着那些还没有到手的好处。申达成跟领导跑得多,清楚下面的会议都有礼品,而且价格不菲。他们又是周英杰亲自请来的,没来时他左邀请,右催促,临走自然不会亏待你,一个像样的红包绝对会打发的。申达成本来就是冲着这些好处来的,现在不声不响地走掉,该拿的没拿到,这趟楚宁岂不是白跑了?

  冯国富当然犯不着点破申达成,也没必要做别的解释,只冷冷道:“你如果要留下来,我也不好勉强你,去楚南的公共汽车多的是,我用不着担心得走路回去。”扔下这句话,便转身下楼,真和陈静如提着行李,从容迈出大厅,往大门口走去。

  冯国富的话听去平淡,份量却已够重的了。申达成迫不得已,只好赶紧行动,下楼到坪里开了车追过去。冯国富却不理睬他,继续目视前方,只顾走自己的。申达成提了车速,将车横到前面,下车提过陈静如手里的行李,塞进尾箱,又开了车门,把他们请上车。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一路上车里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倒是申达成大度起来,主动找话跟冯国富搭讪。冯国富其实并没真生气,如果真跟一个司机生气,那也就显得你小肚鸡肠了。只是冯国富太了解单位的司机了,有时你不耍点态度,把话说得重一点,这些当司机的还真容易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好像没有他们,不仅小车轮子转不起来,连地球都很有可能停止转动似的。

  现在见申达成转变了态度,冯国富心想这小子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一个小小司机,跟领导闹,究竟没他什么好处。也就不好过于冷淡他,问道:“刀郎的带子还在车上吧?放一本听听。”申达成说:“刀郎的带子肯定是要备着在车上的。”啪啦一声,将一盘带子插进车头的音响里。

  刀郎的声音很快在车里荡漾起来。这声音低沉浑厚,与众不同,容易让人往心里去。这回是支老曲子《送战友》,被刀郎一唱,又是另一番韵味:“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铊铃声。路漫漫,雾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听得冯国富笑起来,说:“要踏征程,最好不要战友来送,不然今天我们也得默默无语两眼泪了。”申达成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才不那么容易动感情呢。”冯国富说:“不动感情,又哪来的两样情?”心下暗想以往下县,县里领导至少得送至县界边上,然后下车握手,依依挥别,弄得难分难舍,哪像今天落荒而逃,仿佛在县里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似的,这才真可谓一样分别两样情啊。

  不觉走了一个把小时,到得一个小镇上,见路边有家米粉店,三人下去吃早餐。刚好董主席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冯主席你们怎么走啦?我正在到处找你们吃早餐哩。”冯国富道过歉,把上午市委中心小组召集学习的话给他说了一遍。董主席说:“一定是我昨天没陪好,你们不满意了。周部长要狠狠批评我了。”冯国富说:“昨天有你陪同,我们玩得特别开心,昨晚我已如实告诉了英杰。”

  米粉很快端上来,周英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冯国富又拿刚才的理由给他做解释。周英杰一个劲地抱歉:“真对不起老领导,不巧这几天矿山出事,害得我没能全程陪同您和陈姐。又让老领导空着手回去,这可是我不可原谅的重大失误。都怪我考虑不周,只好下次补礼了。”冯国富说:“要你补什么礼?在楚宁,你的礼数已够周到的了。”

  放下碗,重新上路。进城后,申达成问冯国富,是不是直接去市委。冯国富故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先送我们回家吧。都快十点了,反正赶过去也是迟到,干脆请一上午假,下午再去学习。”

  不一会儿,车子进了水电局。冯国富夫妇没来得及下车,申达成就先钻了出去,打开小车尾箱,将行李拿了出来。冯国富过去要接行李,申达成不让,两手不空地提着,径直往楼道口走去。冯国富不免纳闷,坐了申达成大半年车了,也就最初两个月,他偶尔给你提过几回东西。后来便再没这样的积极性了,你下车还没站稳,他就舞着方向盘,让车子划上一个大圈,飙出水电局大门,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不想今天早上才怄了气,现在便主动帮你提行李上楼,倒让冯国富感到诧异了。

  进屋放下行李后,冯国富要申达成坐会儿再走,陈静如忙拿了烟,又去倒纯净水。申达成将烟夹到耳后,接过水喝一口,说:“我就不陪领导了。”将早就捏在手上的一样东西递给冯国富,说:“这个就交给领导了。”

  原来是刚才还插在方向盘下面的那枚车钥匙。

  冯国富望着申达成,一时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申达成笑笑道:“下楚宁前,我就找过刘秘书长,申请休年休假。只因冯主席要去楚宁,刘秘书长叫我先出差,回来再休假,我只好服从领导安排。现在出差任务完成,刘秘书长再不会拦我了。车是单位的,我休年休假,总不好还占着车子,让冯主席没车可坐,所以把车钥匙放您这里。”

  也不等冯国富表态,申达成便转身出门,咚咚咚下了楼。

  这家伙终于跟你叫板了,而且叫得还算高明。

  原来路上的大度和刚才的殷勤,姓申的都是故意装样子给你看的。冯国富无奈地摇摇头,一抬手,将车钥匙往桌上扔过去。也许是用力过大了点,车钥匙溜过桌面,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陈静如过去拣起车钥匙,说:“小申还挺有个性嘛,这次下县没捞到什么油水,就跟你罢起工来了。”冯国富笑道:“其实他早就有了去意的。不久前就闹过一次,我已经领教过了。我虽然不大不小是市四大家领导,可这次楚宁之行,县里的主要领导自始至终都没出场,周英杰陪了一天,也找个借口躲得不见踪影,想想我如果多少还有些份量,县里人敢这么对待我吗?单位司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我大势已去,再这么跟我跑下去,已没有多少意思,才坚定了离去的决心。”

  陈静如将车钥匙放进矮柜抽屉里,一边说:“这么说来,再让他给你开车,也闹心。大不了自己走路上下班,顺便锻炼锻炼腿脚。人老从腿始,多走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人,每天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是坐在车上,再好的身体都会坐垮。”

  冯国富哼一声,说:“落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这么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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