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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本来那段时间天气不太好,执法检查的全过程都没见过一丝阳光。不想这天下午杨家山刚抬步迈进公园,头上突然云开雾散,托出一轮耀眼的太阳。杨家山兴奋异常,心想公园真有灵性,连天公都来凑趣,将可爱的阳光奉献于前。

  楚河公园背倚楚山,前瞰县城,如带楚河绕过公园,逶迤东去。杨家山告诉袁秘书,楚宁旅游资源丰富,县城旁边有这么一个有山有水的公园,对发展当地旅游业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果然楚河公园建成开放后,再将县域内几个景区串在一起,远远近近的游客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如今旅游业已成为楚宁县的支柱产业。

  杨家山此言不虚,袁秘书以前就陪朋友和上面的人来过楚宁,大家对这个公园,还有其他地方,诸如四季温泉、民族文化村和原始次森林风光群等景区,印象都非常好。袁秘书于是顺着领导的口气,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之类的漂亮话歌颂杨家山。杨家山心里受用,兴致越发浓郁了,阔步登往公园高处的六角亭,迎风而立,指点起江山来。在袁秘书的印象中,杨家山到人大都快一年时间了,难得舒展笑容,今天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兴高采烈,当即取下随身相机,咔嚓咔嚓,给杨家山抓拍了好几张照片。

  在六角亭上逗留了好一阵,两人开始下山。不过他们没走来时路,而是到了公园背面的楚河旁。因是冬末,楚河退了不少,却依然清丽明秀。水上船来排往,那是游人们在追波逐浪。水岸长堤蜿蜒,堤上遍栽的桃树虽然还没长出新叶,却有丽水拭目,清风盈袖,让人顿生如入仙境之感。

  这么好的去处,自然谁都会受到感染,乐而忘忧了。何况这是杨家山始建的公园,他一路走来,不免兴致盎然,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岂料自下山后,他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下来,目光冷峻如霜,像是手上的银子被谁抢了去似的。袁秘书甚是不解,想再给他抓拍几张照片,见他情绪不佳,只好作罢。

  两人在堤上默默无言走了一段,杨家山才慨叹一声,开言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袁秘书熟悉这首诗,知道为唐代刘禹锡所作。当年受王叔文永贞革新牵连,刘禹锡远贬郎州,九年后才被召回长安。那天听说玄都观栽了桃花数千,就和朋友去观看,写下这首名诗。诗人擅长借物喻人,口里吟的是桃千树,暗中却指的自己去京后纷纷占据政坛的新宠。杨家山是不是因为自己离开市委副书记位置后,各要害部门都被别人的人所占据,今天见了堤上的桃树,忽然想起刘诗,也随口念出来,借以抒怀?

  回楚南后,袁秘书才听人说起,楚河公园初建时,在杨家山的授意下,堤上栽的全是垂柳。垂柳见风而长,堤岸很快绿柳成荫,蔚为壮观。有好事之人就在背后议论,垂柳就是杨柳,据说是隋主炀帝赐的姓,杨家山就因自己姓杨,特意栽了姓杨的柳树,以彰显自己的政绩。这个说法传到市里,当时的市领导也曾问过杨家山,他是不是有这个意思。杨家山矢口否认,说自己有这么丰富的联想能力,早做诗人去了。可他愈是否认,人家愈这么认为,每次走进楚河公园,就会将堤岸茂盛的垂柳与杨家山联系起来。也因如此,杨家山做上市委副书记后,楚宁县里的领导便煞有介事地将这段堤柳辟作一处景点,取名为杨柳岸,看上去是借用柳永词意,实际上是冲着杨家山去的。

  不想杨家山刚从市委副书记任上下去,过去对柳树赞不绝口的县委书记就授意将堤上柳树统统砍掉,全部栽上桃树。有人背后议论县委书记栽桃树的理由,说他的名字里有个涛字,平时同僚都叫他涛书记或涛哥,楚南口音里,涛跟桃音似,大家就断定他是以桃自喻。杨家山去人大后,没来过楚宁,不知这段变故,这次下来,特意来看自己当年栽下的垂柳,谁知眼前全是桃树,心下不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借了刘诗,明说桃已代柳,暗指楚南官场新宠替旧臣。究竟刘诗不能完全释去心头块垒,杨家山回市里后,郁郁寡欢,渐成恶疾,又没及时上医院检查,最后得了中风。

  杨家山主持建设楚河公园的旧事,冯国富非常清楚,那时他还是楚宁组织部长。楚河堤岸上的杨柳也确是在杨家山提议下栽种的,当年冯国富就曾随杨家山上堤,栽下过好几株垂柳。那么杨家山这么做,是否由于垂柳姓杨,冯国富觉得有些勉强,不怎么在意,也从没问过杨家山。至于人家伐柳栽桃,竟导致杨家山中风,冯国富认为更是牵强附会,不太可信。杨家山突然中风,原因肯定没这么简单。

  说话间,来到一处街口,离杨家山所住医院已经不远。不想前面堵了一溜长长的车子,好像是出了车祸。进退两难之际,冯国富问小曹道:“杨书记中风的起因,你刚才只说了之一,还有之二呢?”

  小曹说之二是市建设局屠局长被抓。原来市里几项建设工程承包黑幕穿帮,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屠局长也牵了进去。本来这是司空见惯的经济腐败案,可有人觉得官场上没有纯粹的经济腐败案,抓屠局长,是因为他是杨家山的人,最后目的是要搞倒杨家山。据说上面早有这个意思,只是杨家山在市委副书记位置上呆着,不好下手,才先将他挪开,再拿屠局长开刀。姓屠的根本不是钢铁炼成的,顶多算是塑料制成的,检察院稍施手段,他就完全软化,曝出不少包括杨家山插手工程的真相。杨家山精神崩溃,吓成中风。

  冯国富笑起来,说:“这个说法倒是有鼻子有眼的,像那么回事。”像那么回事,自然就不是那么回事。冯国富知道屠局长其实并非杨家山的人。杨家山管了那么多年干部,不好说知人善任,但什么人是什么货色,还基本看得准。屠局长原是建设局多年的副局长,人很聪明,自视又高。这种人权力有限,不会坏事,做没有实权的部门头儿或有实权的部门副职比较适合,因此有人多次提议他做建设局一把手,杨家山都捂住不提,说要提也不能在建设局提。屠局长心里恨死杨家山,却又不得不想方设法往杨家山身上靠,主动送上管辖范围的项目,让杨家山拿给自己的人去做。杨家山不愿跟他搅在一起,就是碰到有人拿着省里重要人物的条子,叫杨家山给建设局打招呼,实在没法推掉,也只找一把手。也是姓屠的手眼通天,后来竟走通市委书记和市长的门子,研究人事的常委会上,两位一把手一致提议姓屠的做建设局长,杨家山只得认同,怕自己一味反对,书记市长还以为你跟现任建设局长做了好多见不得人的事。

  不幸的是杨家山没看错人,屠局长果然出了事。有人将他与屠局长联系到一块,自然是不知实情,以为杨家山当时管党群,屠局长就是他提的。既然屠局长不是杨家山的人,两人不可能有什么瓜葛,说屠局长曝出杨家山插手工程真相,杨家山精神崩溃,吓成了中风,也就不足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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