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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常双群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索性伏倒在地,放声大哭。韩陌阡向身边的凌云河递了个颜色,凌云河赶紧上去把常双群拉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马程度了。马程度是认真讲迷信的,面对祝教员的坟茔,既不敢讲假话,又不敢把真话说出来给大家听,独自一人立在祝敬亚的墓前,嘴里叽叽咕咕念念有词,不知是悲是愧,也是热泪纵横。

  然后依次是阚珍奇、栗智高、单槐树和魏文建。

  魏文建往祝教员的坟前站定,眼神就有一些缥缈了,似乎进入了一个恐怖的境界,只说了一句“祝教员……”,又冷不丁地打住,觉得脑后突然窜出一股冷风,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悸,转脸向人群望去,竟然发现遇到的都是冷眼,心里更慌,赶紧回过头来,欲哭无泪,欲语不敢,一个念头没把住,没防着就喊出了声——

  “教员,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有罪啊……教员,我混账啊,我糊涂啊……”一边哭喊还一边拿头往地上乱撞。

  这一连串的喊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喊得众人毛骨悚然。除了几个知情的人,其他人全愣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连韩副主任也愣住了,大睁着双眼看着魏文建,推了谭文韬和凌云河一把,“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把他架起来。”

  倒是魏文建自己把主意拿住了,在祝教员的墓前喊了几嗓子,控制不住,突然起身,挣脱了谭文韬和凌云河,跌跌撞撞地扑向韩陌阡,跪倒在地,仍然是鬼哭狼嚎地喊——

  “韩副主任,我错了,我有罪,我坦白,我全交代啦,韩副主任,你听我说啊,我一时糊涂啊,我上了贼船啊,我没有正气啊,我正不压邪啊……”

  韩副主任往后退了两步,喝道:“魏文建你给我站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我有罪啊,我坦白,我全交代,我全退赔,我……”

  韩副主任似乎是明白了,不再发愣,久久地注视着魏文建,又抬起头来,仰天长叹:“好啊,又是一个非战斗减员。没想到啊没想到,金钱啦,你真是万恶之首吗?你害了多少人啊,你又害了我军一个优秀的军官。”

  人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韩副主任的眼睛里一片迷朦一片潮湿。

  韩副主任无语地看天,看云,看远处移动的羊群,看田野里起伏着的金色的麦浪。

  韩副主任最后说:“起来吧,有错也好,有罪也罢,今天就不要在这里说了,有两个地方你可以说得清楚,一个是纪委,一个是军事法庭。”

  四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祭奠活动会出现这么个插曲。

  韩陌阡问丛坤茗,要不要给魏文建打一针镇静剂,丛坤茗说,他这是过于紧张所致,有安定的话,可以给他服一片,没有问题也不大。韩陌阡又问:精神方面会不会出问题?丛坤茗说:这就要看他的心理负担有多大了,暂时还不好说。不过以眼前的状况看,还没有失常,工作得体的话,可以平静下来。

  韩陌阡便交代谭文韬、凌云河和常双群把魏文建架到一边休息,然后他自己走到了祝敬亚的墓前——

  “首先,我受原W军区顾问组组长萧天英同志的委托,他因事不能前来,我代表他向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教员祝敬亚同志致敬。”

  说完,三鞠躬。

  礼毕,韩陌阡站直了身体,两眼平视祝敬亚墓前的碑顶,接着说——

  “韩陌阡,中共党员,现年五十三岁,现任J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我以一个老党员、老同志的身份,来看望我的良师益友祝敬亚同志。此心可鉴:一、不贪财,二、不怕死,三、不违纪,四、不犯法,五、不诿过,六、不妥协,七、不姑息养奸,八、不拉帮结派,九、不见风使舵,十、不以权谋私。”

  再叫过来韩小瑜:“孩子,从今天开始,你恢复你的本名,还是叫祝小瑜。跟你爸爸说几句话话吧。“

  “爸爸,我是小瑜。在韩陌阡叔叔和林丰阿姨的抚育下,我已经长大成人了,现在是陆军第某某医院军医,中共党员,中尉军衔。我将永远牢记韩陌阡叔叔的教诲,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正派的人,做一个勇敢无畏无私奉献的军人。您老人家九泉之下可以含笑瞑目了。”

  祝小瑜下来,是蔡德罕——

  教员,十八年了,每年清明,就是我和您在一起。我在您面前哭过,说过,还唱过。那些年,我的心乱啊。我努力了,可是最后还是被淘汰下来了,我就差一个小数点啊,命运就这样无情,把我拉下了这么大的距离。可是,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只有落后的人,没有落后的事业。我没有能够当上军官,但我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优秀的炮兵。就是养鸡,我也把他养出七中队的水平。教员,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你了,韩副主任向工厂有关部门推荐了我,我已经在考核中取胜,被正式录用为某某某某工厂的副厂长,很快就要报到了。这块地方,也已经彻底移交给地方了。不过,教员您放心,某某某某工厂就在咱们别茨山区,每到清明,我和柳潋还会来看您的。

  ………

  一场没有既定组织程序的祭奠活动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直到将一颗沉痛和怀念的心平静下来了,凌云河才悄悄地向一直在一旁缄默的丛坤茗走了挨了过去。十几年过去了,韶华易逝,风采不减,丛坤茗还是那样清秀,静静地站在一旁,仪态端庄,明媚的眸子依然清澈,只是多了几分学者的成熟。二人无语地对视一眼,凌云河低声说:“我感觉过去好像就是昨天。”

  丛坤茗淡淡一笑,“凌参谋长,你还是那样踌躇满志。我为你高兴。”

  凌云河说:“我有几次到W市去,每次都想去看你,每次又都……”

  丛坤茗说:“我们在这里重逢,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可是,我……”

  “还是那样多情?”

  “情有独钟,不堪回首啊。”

  “有情人不成眷属,有时候便是对情的可靠珍藏。我感谢你对我的那份真情,永远。”

  “永远。永远。”

  在另外一个方向上,谭文韬和楚兰也在说悄悄话。不过,他们不像凌云河和丛坤茗那样缠绵。楚兰一身军装在身,佩中校军衔,人近中年,有些发胖,好在有军装笼罩,倒是不嫌臃肿。圆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明眸皓齿依旧灿烂,却也多了几分领导干部的豁达和机智。

  “楚副处长,这些年我一直在注意你,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呢。”

  楚兰启齿一笑:“舞文弄墨,你还算是我的半个先生呢。我们这些人不像你们存志高远,只是想做点事而已。怎么样,夫人和孩子还好吧?”

  “好。我跟家属说过你,有一次我拿着你的文章告诉她,这就是我在N-017的恋人,倘若她再软弱一点,就被我俘虏了,今天孩子他妈就不是你了。”

  楚兰来了兴趣,笑问:“夫人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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