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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韩副主任说,“楚兰我跟你讲,你的情况其实我是很了解的。你很有头脑,也有才华,你的小说我都看了,《一地幽蓝》有意境。我看你可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还有机会,夏玫玫和赵湘芗给你出的主意不错,报考政治学院有希望,对你来说也是一条捷径。但你不能掉以轻心,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段时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排除一切私心杂念,全力以赴复习。”

  楚兰知道,韩副主任说的所谓“私心杂念”,无非就是男女方面的交往。她感谢韩副主任,在前面的道路没有展开之前,她委实不能有“私心杂念”——最后的机会,她必须抓住。更何况,还有一堆工作缠绕着她呢。

  三

  自从谭文韬帮助楚兰挖掘出原军官训练团遗留下来的资料,教导大队的资料室兼图书室又空前地丰富起来了,多了一些古色古香的军事典籍著作,也同时给七中队学员提供了一片更为辽阔的战争思维空间。生吞活剥也好,死记硬背也好,融会贯通也好,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既然韩副主任要求大家学习古典军事思想,即使是辅助课程,但谁也不敢马虎对待。

  但有一个人却对此有些三心二意的,此人就是凌云河。凌云河无一例外地也要泡图书室,但是泡着泡着,大方向就偏了,兵书没看几本,却对角落里的一堆过时的《参考消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跟楚兰开了后门,抱了一堆回到宿舍,剪剪贴贴,居然整了厚厚的一本。谭文韬感到奇怪,有一次善意地提醒他,要读兵书,世界上花花绿绿的东西现在还不是研究的时候。凌云河却一本正经地说:“此言差矣。老兄你发现没有,韩副主任给我们讲古代兵法,其实说来说去,主要都是从思想政治工作角度讲的。治气、带兵、战争意识、表率作用,等等。谋略和战术思想讲的并不多。”

  谭文韬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便说:“韩副主任是政工首长嘛,当然更注重古代兵法中的思想内容。”

  凌云河嘿嘿一笑说:“那你就太小看我们敬爱的韩副主任了。我告诉你,韩某人是一个思维活跃、绝对有远见卓识的人。就算他不去潜心研究,单凭感觉,他对古代军事理论中有现实指导意义的东西,也会进行本能的选择。你们这些假书呆子,一头钻进故纸堆里,你们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你以为你把加榴炮加农炮伺候好了就能打仗了啊?没那回事。我告诉你,在未来战争中,这些常规武器简直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你看这则消息。某某某某年6月以色列的14架战斗机,绕过阿拉伯众多国家的雷达监视区,避开美军E-3A预警机的探测,神出鬼没地飞临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东南20公里的空域,一举摧毁了伊拉克用5年时间、耗资5亿美元建起的核反应堆。整个作战时间只用了2分钟。再看8月份,在锡德拉湾上空,美军两架E-14战斗机,从‘尼米兹’号航空母舰上突然升空,用两枚‘响尾蛇’导弹,分别击中了利比亚两架苏-22战斗机,战斗时间仅仅1分钟。”

  谭文韬沉吟片刻,问道:“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凌云河说:“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快速打击,闪电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世界各国都在日新月异地发展装备,已经先进到了我们闻所未闻的地步。可是我们呢?我们还是枪呀炮的,而且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五几式六几式的。这怎么行呢?还搞人海战术啊?”

  谭文韬说:“我听你这话好像有点自暴自弃的意识。你的意识是不是说,没有先进的装备就不能打仗啦?”

  凌云河说:“别扣大帽子。我们这样说,过去小米加步枪也照样能够夺取江山,但是,我有个预感,未来的战争恐怕要复杂得多。你看看这个词: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过,这个革命和你我理解的革命不一样。这叫新军事革命。这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家也有炮兵,但你看看人家的伪装,天衣无缝。看看人家是怎样确定诸元的?我们现在有了测距机,可以单观定点了,不用双观交会了,不用肉眼估计了,就算先进了。可是,你再看看这则消息。这里有一个‘信息战’的新名词。我琢磨了好长时间,这个‘信息战’是个什么意思呢?他们造了一种机器,叫计算机,这东西用到战场上,威力太大了。它一秒钟运算几万亿次。具体到咱们炮兵的头上,一旦扫描到目标,情报、通讯、指挥、战斗的全过程都由它负责了。还有这个,这劳什子叫什么卫星导航系统,他的炮兵是怎样确定诸元的?根本就不用人工了,目标出现,他在雷达标定的同时,测、算、传、装、打,咱们几十分钟的事,它几秒钟就解决了。我的个天啦,你我黑起屁股还在翻射表定标尺,他已经打完了。”

  谭文韬说:“我警告你,别危言耸听。中国战争有中国战争的特点,他有先进的装备,我们有先进的人。”

  凌云河说:“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阿Q。不过,阿Q精神也是需要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就孬种了,我也认为,人,战争制胜的重要因素还是人。问题在于,取得战争胜利的人是什么人?不是那些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人,而是能够看见危机并且付诸紧急行动迎头赶上的人。”

  谭文韬说:“我仍然坚持认为,传统的战法不能轻易否定。韩副主任说,美国的西点军校也在研究我们的孙子兵法嘛。他就那么了不起?”

  凌云河说:“我跟你讲,他研究的不是孙子兵法,而是我们这些自以为在军事理论上学富五车的孙子的后代。我对兵法——也包括孙子兵法,没有你们的兴趣大。我就不相信,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他有多少智慧?他参加过多少战争?他连加榴炮都没见过,他知道什么叫陆海天立体作战吗?不要搞得神乎其神的。没有先知先觉。孙子说,要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这倒是有立体战争的预见。如果我们不把它理解为伟大的想象的话,那就只能理解为吹牛说大话了。现在,有了战斗机,卫星也用于战争了,潜艇钻进海底,‘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才是现实。未来战争是高技术战争,什么样式,什么手段,什么目的,神速和精确到什么程度,别说是两千年前的古人,就是现在的军事家,也很难预料。当然,古代兵法里有些原则对今天的常规战争是有指导作用的,而且有许多要靠今天的人根据今天的现实情况发挥,或者说灵活运用。但要把那些东西作为战争制胜的法宝,就可笑了。我不厚今薄古,但绝不会厚古薄今。”

  凌云河的这一席话,听得谭文韬简直呆了,居然半天作声不得。他不能完全同意凌云河的观点,但是平心而论,他又不能不承认凌云河的见解确实值得深思。谭文韬说:“你也太狂妄了,反权威连鼻祖都反了。你敢在课堂上当着韩副主任的面阐述你的观点吗?”

  凌云河笑笑说:“不是不敢,是时机没到。我现在越来越承认了,韩副主任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他不可能对我的新观点无动于衷,更不会排斥。我现在正在琢磨,等琢磨得有条理了,能够自圆其说了,我当然要在课堂上出一把风头。没准会让韩副主任刮目相看,彻底改变对咱的不良印象,你信不信?”

  谭文韬说:“照我看来,其实韩副主任对你也并没有多少不良印象,感觉上他还是挺欣赏你的。不过,眼下咱还是得把炮上的功夫和营群战术弄明白,要是把成绩拉下去毕不了业,你对未来战争再高瞻远瞩,恐怕也没有机会一展身手了。”

  凌云河说:“这是自然,我老凌不是糊涂人,不管怎么说,先把四个兜穿上是当务之急。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现在的情况是,近忧问题不解决,就谈不上远虑。”

  四

  七中队勘查阵地训练也是在瓦岗寨地区进行的。

  站在瓦岗寨地区某处的山头撒开目光之网,东边峻岭嵯峨群峰叠翠,似乎是隐蔽着人间深处的一个重要秘密。北边是朔阳关遗址,虽经千年风化,但那青石垒就的兵城仍然不屈不挠地耸立在中原群山之间的一片沃野上,像是在无语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无语地提醒着什么。西南方就是W军区辽阔的靶场了,起伏的丘陵地带兵房星罗棋布,绿色的植被覆盖着不动声色的各类兵器。这一切,便构成了瓦岗寨地区神秘的军事氛围,古老而又新鲜。

  在从6号阵地向7号阵地转移的途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二区队的单槐树在收拾器材的时候,顺便向路边吐了一口痰。单槐树这几天有点感冒,嗓子里总有一些不清朗的感觉。这口痰吐得极不是时候,但吐出去就收不回来了,正琢磨是否要采取什么措施掩盖这个不光采的行径,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觉得背后有一股冷飕飕的阴风灌进脖颈子里,心里惨叫一声:糟了。

  回过头去一看,果然是糟了——韩陌阡副主任就站在他背后不到五公尺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他。

  单槐树的心里立刻就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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