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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丁范生说,哈哈,看来老前辈这是先斩后奏啊,我们不执行陈专员的指示,恐怕还有点说不过去呢。于建国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尊重前辈的意见。不过,参加医疗队也好,完婚也好,总得征求他们本人的意见。再有,如果他们同意结婚,我主张就在我们705医院,按照战争年代的规矩办,移风易俗,一切从简。丁范生说,那恐怕不行,舒先生是皖西工商界领袖人物,婚丧嫁娶,那都是要讲究排场的。前辈,你说是不是?舒南城哈哈笑了两声说,实不相瞒二位,老夫确实有排场一番的想法,稻香楼都包下来了。老夫初衷也是借此机会向皖西工商界和民众表露老夫爱国的心迹,希望能够感召更多的人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如果不符合贵党贵军的规矩,那还是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于建国想了想说,这件事情确实很特殊,特殊的事情办好了,会有特殊的意义,办得不好,也会有特殊的不良影响。这样,前辈你先在丁院长的办公室稍候,我现在就给江淮军区和陈专员打电话,我一定会把你的想法如实汇报,听听上级的意见。舒南城说,好。于建国分别给江淮军区政治部和行署陈专员打电话,江淮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回话说,我看这件事情啊,一是要随乡入俗,二是要掌握政策,你们看着办吧。

  陈专员的回话却很爽快,说,好事啊,工商领袖送女参战,临阵联姻,这不是鼓舞士气的最佳教材吗?至于说铺张浪费,他挣了那么多钱,你不让他铺张浪费,难道你想继承遗产吗?这不叫铺张浪费,他花钱,给我们的抗美援朝战争打气加油,有什么不好呢?我建议你们,认识到了呢,就积极配合。认识上不去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建国说,陈专员,我们保证,积极配合。

  舒云舒和肖卓然的婚礼在皖西城引起不小的反响,因为这是小城解放以后为数不多的婚礼之一,也是唯一规格最高的婚礼,还因为这个婚礼有婚礼以外的意义。前来捧场的人自然不少,多是小城工商界的头面人物,遗老遗少们,见面打躬作揖者流,就连远在梅山的舒先生的老朋友汪尹更也被请了过来,一路鞍马劳顿。这天晚上,舒南城穿着一身中山装,红光满面,左顾右盼,抱拳致谢,口中一连声:承蒙关照,多谢捧场。

  证婚人是705医院的丁范生,主持人是于建国,陈专员即兴发表讲话。陈向真说,肖卓然、舒云舒二位革命同志的这个婚礼,不同寻常,这是在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地方,一对特殊的革命战士的结合,它象征着我们的革命事业花好月圆,象征着我们的抗美援朝战争乘胜前进,象征着我们皖西社会主义建设蒸蒸日上,象征着皖西人民的生活日新月异。我们不仅要对一对新人致以衷心的祝福,我们还要特别祝福我们皖西工商领袖舒南城舒先生。舒先生高风亮节,每当国家民族多事之秋,数次慷慨解囊支持革命,抗日战争时期不顾个人安危多次向我新四军游击队伸出援手,解放战争中联合皖西工商名流,为保护皖西文物和恢复生产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鸭绿江边战火起,保家卫国成为全民族的吼声,舒先生毅然向国家保送两个女儿参战,又在出征之前举行这次别开生面的婚礼,旨在表达爱国奉献之心迹,可歌可泣!我今天送给舒先生对联一副,拿笔来!

  大厅里一片寂然。陈专员仰首凝神,气运丹田,突然泼墨,一挥而就——送女参战工商巨擘为国分忧临阵联姻兄弟姐妹同仇敌忾掌声四起。掌声中,婚礼进入主题,新人对拜,拜双亲,都是一如既往,只是把拜天地神明改为拜领导。热闹声中,汪亦适正襟危坐,对身边的汪尹更说,父亲,恕儿不孝,儿子也报名参加志愿军了,这两天就要出征。汪尹更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汪亦适说,我知道消息太晚,没有来得及跟你和娘商量。汪尹更慢吞吞地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先有国,后有家,是我们这些行医经商的人都明白的道理。只是,你是行医世家,学的又是医术,但愿在学业上有所长进。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汪亦适说,儿子铭记在心。汪尹更说,战乱频仍,物是人非,你求学多年,独自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为父了解你的秉性,外柔内刚。不过为父还是要交代你一句,凡事不可争强好胜,不做勉强之事,不做为难之事。汪亦适说,儿子记住了。汪尹更说,你去保家卫国,为父和你母亲并无异议,只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也到了婚娶之龄,至今尚未着落,委实是父母一块心病啊。汪亦适沉默不语。汪尹更说,婚姻爱情,自有缘分,可遇而不可求。早年为父已有察觉,你和三丫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父有心提媒,唯恐添乱,未曾想坐失良机。今后在外,还得你自作主张。汪亦适说,父亲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这时候舒南城走了过来,对汪尹更说,福鼎兄,转眼之间,天地变了,孩子大了,你我也老了。汪尹更说,鸿儒兄,新社会新气象,眼见得孩子们闯天下做大事,老了也甘心啊!恭喜恭喜!舒南城说,亦适这孩子,自幼我就视为己出,疼爱有加。我原先也是希望汪、舒两家珠联璧合,只是,这姻缘二字不是我们做长辈所能左右的。我有四千金,福鼎兄你看中了哪个,老朽亲自说项。汪尹更说,哈哈,鸿儒兄此情厚重,福鼎感激涕零。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大事,还是随缘吧。舒南城说,不管你我两家是否亲家,几十年的交情是不能断的。鸿儒兄方便时携嫂夫人常来城里走动走动。汪尹更说,小脚女人,不愿抛头露面。不过,新社会万象更新,也是你我医药中人有所作为之时,往后,少不了到府上添扰。

  见两位尊辈聊在兴头,汪亦适悄悄起身离座,到门外透气。天上一轮皓月如银盘。远处的史河,粼波荡漾。河岸上垂柳似波如烟,河心轻舟游弋,同岸上星星点点灯火交相辉映。这正是深秋。遥想当年,孩提时代,每逢八月,舒家主仆必到梅山,大人们忙正事,非医即药,孩子们则另有天地,采菱角,荡秋千,读诗文,习耕作。那时候的光景就像这天上的圆月,清澈、透亮。孩提时代的汪亦适以为舒家和汪家就是一家,那时候真是不分彼此。想到这里,不禁一声叹息。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东风。

  汪亦适正在伤感,身边传来抑扬顿挫的吟诵声。扭头一看,是程先觉。程先觉咧着大嘴,阴阳怪气地笑说,亦适兄,心里不是滋味吧?我也是。男人者,爱情的成功乃是最大的成功,爱情的失败乃是最大的失败。汪亦适很恼火,恼火程先觉败坏了他的心境,更恼火程先觉的态度。汪亦适说,什么叫你也是?我跟你一样吗?程先觉怔了怔说,啊,你是跟我不一样,你是失恋,我是失神。汪亦适转身就走。程先觉跟在后面说,亦适,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不过,马上就要赴朝参战了,我们要团结啊!相依为命甘苦与共啊!汪亦适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相依为命甘苦与共,难道我想把我自己变成一个卑鄙的人?程先觉说,这话说得太刻薄了吧,我怎么就是卑鄙了?我们就算没有同学这层关系,总是同志吧。你说不跟我甘苦与共,难道与我不共戴天?汪亦适说,还是那句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程先觉说,你这个思想要不得,这是要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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