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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陈欣欣用同样程度的音量说:“那当然,喝过洋墨水的。”

  姜晓彤说:“听他这么一讲,我都想上战场了。”

  陈欣欣冷笑一下:“你上战场干吗,施美人计啊?还不够添乱的呢。”

  姜晓彤说:“我可以给他当千里耳啊,搞战场鼓动也行,还可以背送伤员。要是正好我们这个酷师长负伤了,那我就可以立大功了。”

  陈欣欣说:“乌鸦嘴,让他听见了你的鬼话,看他不打掉你的门牙。”

  姜晓彤夸张地低叫:“哇,那么凶?”

  “当然凶,不凶能当师长?”

  姜晓彤又问:“他不会剪我们的头发吧?”

  在姜晓彤的印象中,有些领导干部好像与生俱来同大家的头发过不去,以前的郭师长好像还特别喜欢检查头发,一次下部队检查,从高炮团发现了十几个战士头发长度超过了标准,这位师长欣喜若狂,自己动手在那十几个战士的后脑勺上各犁了一剪子,回师部后还津津乐道,师机关都知道郭师长的赫赫战功,直属分队的捣蛋鬼背后给郭师长取了个绰号叫“郭一剪”。姜晓彤有点看不起这样的师长,觉得没劲,这么大个官,放着千军万马的大事不去好好地下功夫,却把几个兵的长头发当回事了,这算啥呀?凭直觉,她觉得她视野里讲坛上那个正在挥洒自如的年轻师长不会那么无聊。

  陈欣欣说:“你对我们这位新师长的兴趣是不是太浓了一点?”

  姜晓彤说:“老实说,我都快崇拜上了。”

  陈欣欣说:“可惜。”

  姜晓彤问:“可惜什么?”

  陈欣欣笑而不答。

  旁边的技术员马笑蓝操着一口浓郁的四川话说:“有啥子魅力嘛?普通话一点也不普通,我听跟我们四川话差球不多,还沙哑。”

  姜晓彤用胳膊肘拐了马笑蓝一下,不屑地说:“你不懂,男人声音沙哑一点有磁性,普通话不标准才有个性。听听,简直是二级男中音,让我简单给他训练一下就可以上美声了。”

  陈欣欣说:“闭嘴,当心让他听见了关你的禁闭。没听人说他是岑老虎吗?你这个小狐狸少摸老虎屁股,他不吃那一套。”

  姜晓彤不理陈欣欣,说:“马笑蓝,你不是会看相吗?看看,我们师长有多大个前程?”

  马笑蓝煞有介事地向三十米外的岑立昊观察了一会儿,说:“此人方脸宽额,有将帅之相,但属于苦将而非福将。眉间距较短,属于忧国忧民性格。双眼不大但有神,透视力强。你看他的表情,他是在微笑,但这种微笑里面有内容,第一层次是公共场合必须有的内容,第二层次是出于对部属的礼貌,第三层次有自己的优越感,第四层次有威慑的含义。当他想向你灌注他的意志的时候,他的微笑对你有强制性,当他谈到某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时,他的微笑里含有明显的杀机。”

  姜晓彤说:“我让你看他前程,你分析他性格干吗?”

  马笑蓝说:“此人前程像他的鼻子,下面大上面小,越往上走路越窄,也就是说越往上爬越慢。”

  姜晓彤说:“废话,你越往上越快啊?金字塔嘛,当然是越往上越艰难。”

  马笑蓝说:“他前面的路太顺,后面有坎坷。”

  姜晓彤说:“别卖弄玄虚了,你还真以为你会看相啊?我要是检举你咒他后面有坎坷,看他收拾不收拾你?”

  马笑蓝说:“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你不懂。”

  姜晓彤说:“那你再看看他会不会离婚?”

  马笑蓝说:“这个看不出来,人家离婚不离婚,谁也不会写在脸上。”

  姜晓彤说:“听说他已经离婚了。”

  陈欣欣说:“你是听你自己说的吧?昨晚又像是做梦了?我告诉你,他不仅没有离婚,而且也不打算离婚。”

  姜晓彤说:“这世界真别扭。是好男人都是急性子,你说你着什么急啊,早早把婚结了,现在遇到更好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欣欣说:“我警告你,这个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对他老婆忠贞不渝,对众多的崇拜者刀枪不入,你要是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采取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马笑蓝说:“嘘……你们小点声,他在往这里看呢。”

  事实上,岑立昊哪里也没有看,他的目光和他的思想并肩行走在一个阒无人迹的旷野,在这个时候,他是独往独来的,他的视野里既没有色彩也没有线条,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只有那些在脑海里酝酿和发酵了十几个年头的理念——

  同志们,我跟你们说一句肺腑之言,我来当这个师长,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有勇往直前的准备,也有头破血流的准备。郭撷天副军长在向我交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一师之长责任如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老师长的话我刻骨铭心,但有一条,只要是为了部队建设,为了提高战斗力,为了打赢明天的战争,即便是薄冰,我也要带领你们大踏步前进,哪怕前面就是深渊,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五

  在彰原市北郊老百姓的心目中,北兵营永远都是喧嚣的,每当黎明来临太阳升起,如同一阵强劲的狂飙从远天席卷而来,号声歌声跑步声口令声马达轰鸣声声声震耳,一个偌大的营盘就在这腾空而起的喧嚣中被激活了。骑着车子上班的工人,进城忙活营生的农民,从营区外面的公路川流不息。平时沐浴在这雄性的呐喊中,他们并不介意,习惯了,便心安理得地感受着这热烈的气氛,在这样的气氛里,他们的小日子也过得很踏实。他们没有往深处想,没有意识到这种踏实就是那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突然有一天,有心的公民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北兵营里的喧闹似乎消沉了许多,除了清晨有一阵稀疏的出操的动静,白日里几乎再也听不见那些冲啊杀呀的喊声了。于是心里不禁纳闷:这是怎么了?部队是不是换防了,会不会又去打仗了?

  彰原市的老百姓很自豪,这是咱彰原市的部队,哪回打仗这支部队都没有拉下。牛啊!彰原市的水土养人啊,养了一群虎虎生威的子弟兵。

  那么,这段时间他们干什么去了呢?北兵营里动静不大了,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是北兵营里的动静小了,那么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在真枪实弹打仗的地方,动静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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