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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这是境内的一个高地,协调组根据海拔高度将其命名为1496高地。大路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条盘山小道在密林里盘旋,且极为陡峭。

  范辰光确实有点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啊!这是闹着玩的吗?老路老范岑立昊他们敢玩这套活路,因为他们是军官啊,我能跟他们比吗?我范辰光是个兵啊,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抚恤金连买条毛驴都不够,值得吗?如果为了转个球干部要以老命作为代价,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当然,也有慷慨的时候。有时候气不过就想,他娘的有啥了不起,你们当官的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们凭什么就能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小腿一伸拉鸡巴倒。士可杀不可辱,生当作人杰,死了算个球。狗急跳墙,人急钻地,真的逼到眼前,我范辰光也是一条血性汉子,那时候竖起五尺堂堂之躯,也能在枪林弹雨里杀开一条血路……

  真累啊。谁也说不清自己一辈子究竟走过了多少路。可是范辰光绝不会忘记这一段路,难走不说,还很险峻,顶多尺把宽的路面,还曲里拐弯,差不多快到九十度了,真像是直角往上爬,要是一不留心失了足,或者踩翻了一块石头,那就……天啦,千万别回头,那云海下面是什么呢?是天堂还是地狱?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他范辰光现在都不想去,坚持吧,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坚持到底,直到重新返回人间为止。

  有一阵子,范辰光真想就地卧倒,休息半天再接着走。可是不行,他想岑立昊这回逮住机会了,就是要狠狠地出他的洋相,你不是不服吗?怎么样,是骡子是马这回见分晓了吧?

  不,绝不能倒下,就是不服,永远不服,生命不息,坚绝不服。

  他知道岑立昊看不起自己,而且是一种深层次地看不起,不管他用砖头把脑门拍得怎样惊心动魄,不管他把新闻报道写得怎样花团锦簇,岑立昊就是看不起他,压根儿就没把四大金刚当成回事。自从那年在刘尹波家里撕破了脸皮之后,他就决定从此也看不起岑立昊。对于看不起自己的人,哪怕他是旷世奇才,他也照样看不起。

  然而这次到边境来,又是狭路相逢,岑立昊反而成了他的保护伞,真是窝囊透顶,可是窝囊也得忍着,岑立昊这把保护伞还确实能遮点荫凉。当然,更可恶的还是路金昆和马复江。凭什么捉弄老子?不就因为我是个志愿兵吗?老子要是军长的儿子你们还敢不敢对老子这样?

  前面又传来惊惊乍乍地叫声,是那个姓万的战士在喊,“岑股长,有戏。”

  岑立昊的声音传了过来:“是谁在控制球?”

  小万说:“现在是苏金格曼带球冲过中场,好……越过斑马队二号防位,稳球,传给四号队员马尔科代,好……马尔科代内线迂回,传球……没有传,马尔科代虚晃一枪,战术偷袭成功,现在马尔科代勇往直前势不可当……哇,马尔科代甩掉了所有的……好最佳角度,最佳位置,最佳……马尔科代飞起一脚……哇……”

  士兵小万的声音陡然而止。

  岑立昊和众战士乱成一团……只听见一个粗壮的像是老兵的声音大吼:“什么情况,狗日的快说。”

  接着又传来了一个似哭非哭的声音:“我操,他娘的真——臭,球……没进,飞到场外去了。”

  嘘——球迷们满怀的热望被劈头浇了一盆冷水,像是一下子拔掉气门心的轮胎,哧哧地往外漏气。

  范辰光有些幸灾乐祸的愉快,心想你们乐也好恼也好,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谁笑到最后才是最好看的笑。

  四

  自从上次倾巢而动到前沿造了一场声势之后,协调组就再也没有组织大规模的行动。针对这一带山高林密路径险恶的特点,上级交给协调组的任务是:坚守不出,尽量避免正面接触,钳制对方者坪兵力,形成长久对峙,保障东线主要方向的行动。

  路金昆接到这个命令,松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如何是好?长久对峙,恐怕就到驴年马月了,战绩何来?回去怎么交待?这十多名军官和一个侦察连从中原到前线,实际上就是本部的代表队。钟师长三天两头一个电话询问战果,他可不是让你来对峙的,可是战果始终是零,师长倒是没有说什么,一直安慰大家不要着急,要沉住气。可是能不着急吗?本集团军军直和其他师也都派了见习军官和侦察分队,各自在不同的方向上都很活跃,今天捕俘,明天破袭,后天拔点,虽然说大的名堂没有,但是积小胜为大胜,已经相当可喜了。不比也是个比啊,88师锣鼓喧天地把他们送到前线来,屁也没放几个,就两手空空地夹着尾巴回去了,那算什么玩意儿?人家割草还能捎带打一个兔子呢。

  路金昆便跟岑立昊和马复江商议,要想办法弄点战果。

  马复江说,“是啊,不远千里地跑过来,原想搞他个动静,哪知道是这么个鬼地方,不说连个起码的性生活都保障不了,还不让出击。人都快憋得发霉了,真他妈别扭!”

  路金昆说,“别发牢骚了,现在连队牢骚也很大,我们当干部的,还是要有耐心。”

  马复江说:“科长你要是真想干一家伙,其实就简单了。前指命令我们对峙,我们当然不能主动去惹是生非。但是我们可以挑逗对方先下手,让他们先把对峙的格局打破。6号骑线点上的老麻不是两面讨好吗,那好,咱们把者岩那条路掐死,将老麻一家控制住不让他越境,再请边防连出面搜几次山,把声势造大一点。我敢断定,不出一个礼拜,他就要来窥探虚实。那时候就好办了……”

  路金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岑立昊:“你说这一招行吗?”

  岑立昊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看行。”

  路金昆说:“那就先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老马你尽快拿个方案,老岑你负责摸摸人员情况,选出一支精悍的突击队。第一仗一定要保证绝对万无一失。还有,准备工作要绝对保密。除了咱们三个人,谁也不能嗅到风声。”

  岑立昊和马复江说:“那是当然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协调组的驻地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协调组里路科长和马参谋等人几天前就分别带领分队到前面守点去了,金东基地只有岑立昊和姜梓森带着两个排和勤杂分队留守。兵们仍然一如既往,该学习的学习,该训练的训练。

  吃过午饭,岑立昊跟路科长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姜梓森说:“路科长说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者坪方向有一个排左右的兵力沿六号地线钻进了月亮湾,去向不明,要我们注意控制人员,车辆要做好准备。但是现在还不能把情况扩大范围,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老姜你到下面看看,组织二排检查装备,然后睡个午觉。我在这里跟路科长保持联系。”

  姜梓森说声行,便披挂整齐下楼去了。

  这时候范辰光还坐在乡政府门前的长条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即使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中午,范辰光也没有脱掉崭新的干部服,并且紧紧扣着风纪扣,保持了严整的军容风纪。

  他喜欢穿带有四个兜的军服,为了这下面的两个大兜,他足足奋斗了五六年。虽然他还是个志愿兵,但是从服装上已经没有人把他看成是一个兵了,他和矮小的路科长站在一起出现在陌生人的面前,一般的人都认为他比路科长的官大。

  乡政府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水池,上面架着一根粗大的毛竹,长长地通向后山的一条溪流,下面又安了一截小竹竿,并且有开关设置。平时乡政府的干部和街上为数不多的公职人员们便在这个水池下面洗衣服洗菜。这些职员们的家大都不在本地,而是从几十里外的县城或州城来的,而且以年轻的女性居多。当地有个政策,凡是刚出校门参加工作的,一律先分配在边境沿线的小集镇锻炼,三年之后方可考虑内调,这也算是支边的一项措施。

  协调组除了拥有一支实力雄厚的球迷队伍,当然也不乏其他方面的业余爱好者。有精力过剩者精确地统计,小集镇上吃公家饭的姑娘共有九个,一般说来都有几分姿色,尤以供销社的宋晓玫为最。

  现在,宋晓玫就在乡政府木板楼下面洗衣服。

  是盛夏的天气了,一轮南方的太阳悬在顶上,热辣辣地烫。不远处的搓衣声时轻时重地传过来,搅得范辰光的心里有些乱乱的。起先还能保持气节,尽量不往那边看,可是眼睛却不怎么听指挥,没来由地总想转过去多瞅几眼。那个姑娘的确很好看,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是那张圆圆的苹果脸委实鲜嫩艳丽,在此时此地,没有更多的可供比较的对象,就更显得出类拔萃。

  宋晓玫是个中等身段儿,平时不爱说话,一双黑亮机警的眸子总像是在妩媚地笑着。因了她,兵们到供销社去的次数就偏多,她的营业额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兵们只是喜欢多看他几眼,最多也就是找个借口搭上腔多说几句话儿。她对兵们也很友好,话不多但是笑容生动,还很客气,常常是在兵们有一搭无一搭瞎侃神聊的时候,笑容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亲切。兵们离开她的门面,她还会柔柔地说上一句:欢迎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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