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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二

  战地军官见习团到达边境后,被分到勐勒山下一支临时组建的防卫部队,并没有像当初传说的那样是下连代职,而是成立了一个协调组,作为勐勒山方向的一个派出机构,除了指挥本身带来的师直侦察连,还协同指挥友军参战锻炼部队的三个连。

  协调组设在勐勒山下金东乡政府所在的集镇上。

  所谓的集镇,其实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寨子,除了乡政府的木板楼,只有一个邮政所,还有一家小型百货商店,一个信用社,一个粮管所,一个卫生院,还有一所小学。当地因为紧挨边境线,加上偏僻,地形环境和道路状况都十分恶劣,所以居民极少,整个集镇各民族加在一起也就二三百人的样子。

  车子依次停在一个小学的操场上,协调组的干部们这才从各辆卡车的驾驶楼里钻出来,有师侦察科路金昆科长,266团作训股长岑立昊,师作训科参谋马复江,267团政治处副连职干事姜梓森,265团司令部副连职参谋彭督等以下十二人,另外还有几个搞保障的战士,其中有266团著名老兵范辰光。

  对于岑立昊来说,这次行动搞得好就意味着积累资本,而对范辰光来说,就是痛苦了。在266团当了两年半代理新闻干事,范辰光既没有找到当官的感觉,又把当兵的感觉弄丢了。他这种身份在这个奇特的协调组里显得不尴不尬,地位和作用也很难把握,于是就闹出很多别扭出来。快十年兵的老同志了,还被参谋干事们吆喝来吆喝去。尤其是马复江,也就是侦察科的一个营级参谋,可他硬是把他那个师机关看得像省衙门,大得不得了,他居然口口声声地喊他“小范”,让小范搬这搬那,让小范跑前跑后,他妈的还真的把范某人当个新兵使唤了。

  自然,范辰光不会轻易听从他们的指挥,尤其是不能在岑立昊的面前掉价,他得挺着,但这样一来,大家就觉得这个兵很棘手,关系很快就搞僵了。

  到达边境的第一天晚上,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范辰光就同马复江斗争了一场。

  晚上,路科长把协调组和侦察连的干部召集在一起听地方干部介绍敌情,金东乡的苗乡长声情并茂,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中心意思就是敌情很严重,他们的地方武装工作很英勇。马复江听了不到十分钟就跟岑立昊咬耳朵,说,“这小子在谎报军情,邀功讨赏呢。”

  岑立昊说,“不可全信,不可全不信。”

  马复江说,“听他这么一说,我都后悔了,这叫打什么仗啊,简直是猫逮老鼠玩游戏呢。没劲!”

  岑立昊说,“那你想干什么?打辽沈战役?有个仗给你打就算不错了,这里地形确实复杂,还不能掉以轻心。”

  马复江叹道,“真他妈堕落,现在还来搞游击战!”

  马复江是这次行动的积极主战派,只要有战果,回去就有可能把作训科长的位置弄到手。

  苗乡长最后说,“请各位首长务必注意安全,对方无孔不入,抓人破袭的事情经常发生。你们还没到,刚才对方都广播了,说是金东地区来了多少多少人,都是军官。”

  听完情况,路科长的脸阴沉了许久,才环顾众人苦苦一笑说:“真是山雨未来风满楼啊,看来你我这些人已经上了人家的黑名单咯。此来恐怕是凶多吉少呢。”

  然后做出几项决定,将侦察连的一个排撒出去,呈防御状态安营扎寨,夜间潜伏巡逻一应事务均周密安排。

  侦察连先期到达的设营人员给协调组号的房子是乡政府的一幢空闲很久的木板楼,房间极大,有将近五十平方。几个负责警卫的战士和两个电台兵理所当然地先进去把屋子打扫干净,然后自觉地打开自己的行李,分别守在门后窗前。

  范辰光是第六个进去的,背着手四处巡视一番,然后吆喝一个战士将自己的铺盖搬过来,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中心土墙下的一个位置。

  马复江分管内情,上楼后看了看范辰光摊开的行李,皱了皱眉头,不认识似的看着范辰光说:“这样不行,位置要统一分配。小范你往边上靠一靠,这个位置给路科长,他有风湿病。”

  范辰光眨了眨眼,脸色倏然一红,愤然搂起自己的铺盖,重重地摔到另外一张床上。

  马复江说:“这样恐怕还不行,岑股长是协调组的参谋长,他跟路科长挨近一点,有事好商量。你最好睡在姜干事这块。”

  范辰光的脸色更红了,只好又弯下腰搬自己的行李,嘴里不清不白地嘀咕一句:“操!”

  正在这时候岑立昊一步一踱地走上楼来,范辰光的那个“操”字虽然吐得节奏极块,但是却很有力度,不偏不倚地落在岑立昊的耳朵里。范辰光紧张了一下,担心岑立昊要问他骂谁,奇怪的是岑立昊并没有问,只是很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马复江,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马复江:“老马,你把我安排在哪里?”

  马复江就给岑立昊指了位置。

  岑立昊说,“老范是老兵了,还负责新闻报道,让他靠窗户近一点。”

  马复江阴阳怪气地笑笑说,“小范是笔杆子,战术动作不行,靠窗户住不合适,万一有特工偷袭,他不是要吃亏吗?”

  范辰光心想,姓马的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想当年老子玩擒拿格斗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呢,知道266团四大金刚谁是老大吗?但是他没把话说出口,因为靠窗户确实不是个理想的位置。

  范辰光僵硬地朝岑立昊笑了一下说,“谢谢岑股长,我就住在这儿吧。”

  岑立昊说,“也好,反正都是一个房子。”

  吃罢晚饭,故事就发生了。先是路科长带着参谋干事们到各个哨位检查防务,回来之后召集协调组全体官兵开会,进行分工。路科长对范辰光说,“范辰光你是个耍笔杆子的,不要求你跟他们一样担负协调组的警卫工作。但是咱们协调组里的政工干部只有姜干事一个人,少不了有些材料要抄抄写写,还有收收发发的具体工作,文书这个角色恐怕还要你来担当。”

  范辰光看了一眼路科长,没有吭气。

  马复江接着说,“晚上我们干部下连查岗,协调组里的安全你们几个战士要多留神。小范你是老兵了,还要给这几个战士当好班长,公差勤务方面你要多操一点心。”

  范辰光对这样的分工显然不满意,腆着肚皮想了一会儿,转过脸去问道:“姜干事,你认为这样合适吗?”

  姜梓森听说过266团四大金刚的故事,那年跟岑立昊一起,范辰光去看望岑立昊的时候还有过一面之交,知道这个范辰光是个很有特点的人物,从本意讲他很想帮范辰光一把,但因为是从团里来的,在协调组里一般不说话,再说,范辰光口口声声说他是师长派来的,口气很大,他也反感,所以他对范辰光的求援装聋作哑,只是说,“老范,我们都要服从统一分配。”

  毕竟是一个团来的,而且还有同窗之谊,还有四大金刚的说法,岑立昊也觉得不能把范辰光混同于一般的战士。岑立昊问道,“马参谋,关于范辰光同志的工作,政治部门或者哪位首长有没有明确的指示?”

  马复江说,“小范说他是师长直接派来的,可我们谁也没有听说。”马复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微笑,那笑容里分明流露着阴险的成分,至少也是幸灾乐祸。

  马复江的表情把范辰光激怒了。

  范辰光先是冷笑一声,然后才仰起脑袋望着头顶上的木板,掷地有声地说:“师长亲自跟我交待的,我是来写新闻报道的,在这里代理新闻干事,享受副连级待遇。我的职责是向师长负责。公差勤务不是我分内的事,文书的工作也不是我分内的事,我干不干全要看我的新闻工作允许不允许。谁要是把我当一个战士支配,那他就算瞎了他的狗眼。”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众官兵闹不清这位仁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和口气,想必是有些背景的。岑立昊暗暗叫苦,“老范啊老范,你这不是成心找别扭吗?”

  路金昆起先还有些发怔,怔了一会儿,一拍桌子吼了起来:“这是什么话?谁说你是代理新闻干事啦?师首长只跟我说过,给你们增加一个兵,是写报道的,当文书用。志愿兵怎么啦?志愿兵也是兵,我们有那么多的志愿兵,看看他们是怎么表现的?哪个不是全副武装摸爬滚打的。再说了,你就算是新闻干事又怎么啦?在这个方向,所有的人都归我统一指挥,你要是不乐意,现在就给我卷起铺盖——滚蛋!”

  范辰光并没有被路科长的气势汹汹所吓倒,反而脖颈子一拧说:“我主动要求参战,是钟师长亲自批准的,你没有权力叫我滚蛋。”

  路金昆把一张瘦脸气得煞白,冷冷一笑说:“我没有权力叫你滚蛋吗?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你要是真的来参战,你就老老实实地服从我的命令听我的指挥,要是给我调皮捣蛋自找别扭,我敢毙了你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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