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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次联欢会上,辛中峄当然不会错过时机,不失时机地展示了他手中的几张王牌。联欢会的最后一个高潮,便是266团教导队的个人技能表演。虽然这些技能都不是步兵的本行,而是特种兵的拿手好戏,但教导队的尖子们也都学过,而且容易出彩。翟岩堂表演轻武器射击,果然是百步穿杨的功夫,保障兵在七十米外放飞气球,被他五枪穿透。除了射击,翟志耘还有一个绝招,表演花样军体,翟志耘上单杠不是引力向上,而是攀登——双手握杠,两腿悬空攀登,如履平地,看起来像是在空中走路,其实是架子,但是老百姓看着精彩,掌声一片。刘尹波和岑立昊表演摩托车行进中修理,由岑立昊驾车,在场地外围绕了两圈,飞驰之间,方向一打,右轮顿时悬空。刘尹波坐在翘起的车斗里,不慌不忙地卸下车斗的轮子。摩托车倾斜成45度,仍然绕场两周半,直到轮子重新安上。

  这些都还不算精彩,数风流人物,还是范辰光。范辰光玩的是苦功。只见他抱着一摞青砖走向场地中央,放好,立身,深呼吸,运足丹田之气发一声喊,猛然挥掌,四块青砖顿时化作粉碎。众人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上还没有来得及呼出,范辰光猛弯腰抱起剩下的四块青砖,反手向脑门拍去,众人“哦”地一声惊呼,定睛看去,四块青砖已经裂成八瓣,齐刷刷落地。再看范辰光,脑门上已是一片青紫,似有血丝渗出。别人还没有反映过来,熟食店马师傅早已按捺不住,奔台去,拉着范辰光的手说:“这是咋说的?这是咋说的?演戏就好好地演戏,咋就把砖头往脑门上拍呢?”

  范辰光短粗壮实,一脸憨厚相,摸着脑门,腼腆地笑笑,操着一口敦厚的河南话说:“没啥,俺练过,这是杀敌本领呢。”

  马师傅仍然痛心疾首,说:“孩子,这脑门就不疼?还真是金刚?哎呀,别这么练了。”又转向主席台上钟盛英等党政军领导说:“首长,咱练枪吧,可别让孩子们拿砖头往脑袋上拍了。”

  一直在心中暗暗得意的钟盛英见时机成熟了,站起身来,手掌一挥,爽朗大笑:“老师傅,放心吧!枪不打不准,兵不练不硬。我的兵不光会吃烧鸡,还有真本事。偷您老人家烧鸡吃的那是假金刚,今天献艺的这几个,老人家看看,范辰光、岑立昊、翟志耘、刘尹波,这四个小伙子才是真金刚。他们不光会玩这些小把戏,他们还能带兵打仗呢!”

  七

  266团新一代四大金刚诞生了,而且基本上按照钟盛英宣布的顺序,这就是范辰光、岑立昊、翟岩堂和刘尹波。倒也并非专家评定会议决定,只不过有团长钟盛英那一句话,多少有点官方认可的意思。

  本来这次个人技能表演,辛中峄安排的还有刘迎建和赵亭庆,但钟盛英说,“刘迎建就算了,一来他是连级干部,会讲、会做、会教、会做思想工作都是应该的,耍枪弄炮扔手榴弹也不算什么尖端科目。再说他那四会也不好展示,以后开现场会再说。”赵亭庆也没上科目,因为他那个航模临时出了故障,飞不上二十米就往地下掉,只好临时忍痛割爱。赵亭庆没上航模表演,就没有当上金刚。

  对于四大金刚的认可,主要归功于范辰光。

  范辰光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

  话说一年前,范辰光在指挥连有线电话班当班长的时候,师里搞了一次五项全能考核,千米越障架设那一项,范辰光本来准备得非常充分,绝意要耍出一个风头来,却不料在最后关头马失前蹄,电话站建成之后,居然有三个分站听不见声音,范辰光急得两眼冒火,一肚子气都变成屁放出来了。后来,在场监考的一名参谋笑谈:“别人着急喘气,小范着急放屁。”据说那天他咚咚咚放了十几个响屁,十几个响屁放出去之后,他查出了故障,原来是接线插头上的保护膜没有清除,这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疏忽,但一时短路难倒了英雄汉。这次考核范辰光所领导的班得了个第三名。考核结束后,范辰光压了一个下午铺板。晚上开饭,值班员整队唱歌,歌唱完了,范辰光突然跨出队列,说:“今天师里组织考核,个别掉班长以轻心,有线分队只拿了第三名,给连队丢了脸,可耻,该罚!”说完,扬手括了自己两个耳光子。正等着进饭堂就餐的战士们被搞得面面相觑,范辰光却若无其事地说,“我扇的是自己的耳光子,教育的是大家,尤其是新同志,要引以为戒。”

  七十年代末部队提倡一专多能,范辰光不仅是个训练尖子,还是教导队的报道骨干,经常在军区小报上发表通讯报道。八一联欢会结束后,教导队副指导员趁热打铁,让范辰光写一篇关于四大金刚成长过程的报道,范辰光很快就写了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其他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给四大金刚排序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范辰光记得钟盛英团长是把他放在首位的,但他自己不好这样写,这样写就显得不谦虚了,他想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了最后,把自己的名字放到最后的那一会儿功夫,他感到既委屈又高尚,但是副指导员在审稿的时候,又把他的名字勾到前面去了,如此,这个四大金刚之首也就顺理成章了。

  八

  在新诞生的四大金刚里,翟岩堂是个美男子,几乎所有的器官和部位都符合或者说接近符合传统的审美标准,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他本来还有一脸可以和团长钟盛英乃至关云长媲美的络腮胡子,但是,只要不离开教导队,那些被人千古传颂的美髯就只能在翟岩堂的脸皮内部生根,绝无破土发芽之可能。就是那些隐隐约约的青根,也给翟岩堂的仪表增添了许多雄性的魅力,使得这个来自湖北乡村的老兵多了几分神奇的魅力。再加上过硬的军事素质和从容不迫的指挥风度,这个人在266团的官兵心目中,是个理想的军官人才,有人甚至在私下里传说,别看范辰光和岑立昊排名在前,这两个人没大戏,营以下还能踢腾几脚,往上走就力不从心了。依据是,范辰光太憨,岑立昊太冲,一个农民习气太重,一个假洋鬼子气太重,所以都不会太得志。十年之后,266团的天下就有可能是翟岩堂和刘尹波的。翟志耘是武将的坯子,刘尹波的身上则有文曲星的影子,而且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有可塑性。

  翟志耘也有一些出奇的故事。

  话说1977年12月某日,266团驻地北边十里铺村的懒汉袁冬瓜曾经潜进营房,倒不是想做偷枪偷炮之类惊天动地的大事,袁冬瓜的愿望无非就是偷几件军装,当然如果方便的话,弄些更值钱的东西他也不会拒绝。袁冬瓜是跟着民工队伍混进营房的,民工是给后勤处送树苗的。袁冬瓜离开民工队伍之后,就开始侦察,顺手从后勤处食堂门前拿了一双正在晾晒的军用胶鞋掖在怀里。

  合该了袁冬瓜倒霉,那天恰好是翟岩堂担任教导队的连值日,教导队就在后勤处食堂的西边。翟岩堂老远看见了袁冬瓜的丑恶行径,并不声张,而是回到宿舍拎了一支冲锋枪,悄悄地接近了袁冬瓜。袁冬瓜当然不满足于收获一双半新半旧的胶鞋,还想进一步扩大战果,等他把手伸向一件军上衣的时候,翟岩堂从墙边踱了出来,在距离袁冬瓜五米出远的地方咳嗽了一声。

  袁冬瓜扭头一看,顿时两腿发软。他认识翟岩堂,这是金刚团里的神枪手,神枪手的手里拎着冲锋枪,而且他还知道,这个神枪手是个长跑健将,在彰原市运动会上拿过第一名——天啦,这双胶鞋可是偷出了天大的麻烦。袁冬瓜连想都没想,拔腿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过教导队队部、一连宿舍、二连厕所、三连菜地,兔子一样翻过围墙,围墙下面是一条两仗宽的小河沟,袁冬瓜毫不犹豫地扑了下去,顶着一头臭水接着跑。一边跑一边想,这些恐怕可以脱离危险了,那个神枪手断不至于为一双胶鞋也趟臭水沟吧?

  袁冬瓜想错了。翟岩堂自然是不会趟臭水沟的,但是他从西门绕了出来,转眼之间就又撵上了袁冬瓜,在袁冬瓜身后二十米远的地方放慢了脚步,大步流星地走,一边走一边拉枪栓。其实那枪里一颗子弹也没有。

  一听翟岩堂拉枪栓,袁冬瓜恨不得插上翅膀,可事与愿违,越想快跑,两条腿就越是发软。好在翟岩堂似乎并没有捉拿他的意思,就那么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不言不语地跟在他后面,一边走着一边咔咔嚓嚓地拉着枪栓。袁冬瓜跑啊跑啊,从狂跑到快跑,再到慢跑,最后是只有跑的想法,没有跑的力气了,怀里揣着的两只胶鞋还被弄掉了一只。翟岩堂走到那只胶鞋前,弯下腰去捡起来,还停下脚步研究了一番,然后才迈开长腿接着走。

  一个紧跑,一个慢赶,大约跑出去七八里路左右,翟岩堂还在后面走着,还在拉着枪栓,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不远不近。这时候袁冬瓜再看天,天变成黑色的了,太阳变成蓝色的了,柳树变成山岗了,小河变成公路了。袁冬瓜心里喊一声:“不跑了,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跑了。”然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翟岩堂追上来之后,并没有把他咋样,甚至连枪托子都没用上,只是从他的怀里拽出了那只胶鞋,然后朝他屁股上踩了两脚,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袁冬瓜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个狗日的神枪手到底在玩什么名堂,直到翟岩堂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消失在暮霭之中,袁冬瓜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双手拍打着屁股,对着翟岩堂消失的方向,鬼哭狼嚎地扯了一嗓子:“神——枪——手,我——日你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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