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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十一

  因为有了陈九川擦枪走火事件,章林坡对淮上支队的态度愈发颐指气使,在楚城筹备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审判庭,踌躇满志地要出淮上支队的洋相。尤其是得到密报,陈九川业已畏罪潜逃,章林坡更是胸有成竹。

  那几天,韩子君确实如坐针毡,把郑秉杰骂了个狗血喷头,淮上支队差点儿真的拿出方案,把郑秉杰交给公审庭审判,以充陈九川之缺。

  这件事情在会上争论得很激烈。郑秉杰慷慨激昂,提出以命偿命,请支队把自己捆起来送给二一二师,任其发落。袁春梅主张由她单刀赴会,同二一二师进行斡旋,拖延时间。前来指导工作的江淮军区副政委曹泗安则主张压根儿不予理睬,静观其变。赵子明则主张高层接触,由他和韩子君司令员出面,同章林坡直接对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就在淮上支队笼罩着一片愤怒和无奈的时候,作战室外面突然传来喊声,让我进去,我是罪犯,我是陈九川!

  起先大家以为听错了,以为焦虑使大家产生了幻觉。郑秉杰最先反应过来,跑出门外,一看,果然是陈九川。郑秉杰二话没说,就把陈九川抱住了,一直抱到作战室。

  出现在淮上支队的陈九川惨不忍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流着血,一条腿瘸了,右手拄着一根三八大盖,左手还端着一只破碗,碗底粘着一些饭菜。

  作战室里一片肃静,十几个人都在默默地看着这个血孩子。袁春梅走近陈九川问,你就是陈九川?

  陈九川的眼睛在血污中格外明亮,朝袁春梅眨了一下说,我就是陈九川。

  袁春梅说,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你一定是在途中遇到了敌人,你是把敌人解决了之后才到杜家老楼的是吗?

  陈九川说,不是,我把鬼子解决了之后,我走错路了,要了两天饭,才打听到杜家老楼。

  袁春梅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扭过脸去。

  韩子君纹丝不动,问陈九川,九川,你知道要你到杜家老楼来做什么吗?

  陈九川说,知道,要审判我。

  韩子君又问,那你知道审判的结果吗?

  陈九川说,知道,杀头。

  韩子君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说,知道杀头你还来?还不给我滚得远远的,滚到天涯海角去!

  陈九川好像被吓住了,低下脑袋说,我不能滚,我滚了,淮上支队的黑锅就去不掉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把我送给国民党吧,杀了我,他们就不能刁难首长了。

  韩子君终于控制不住了,上前一步,把陈九川脏乎乎的脑袋搂在怀里。这一幕,正好被闻讯而来的陈秋石看见,陈秋石惊在门外,半天才挪动步子,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韩子君搂着陈九川说,陈九川啊陈九川,孩子,你是好样的。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保住你的生命。

  陈秋石站在一旁,背着手,久久打量陈九川,笑笑问,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陈九川?

  陈某人还没到大别山,你陈九川的大名就先钻到耳朵里了。满城风雨啊,了不起!

  陈九川戒备地看着陈秋石。

  陈秋石说,这样的少年英雄,如果让国民党给杀了,那也显得我们太无能了。

  韩子君对袁春梅说,你跟章林坡的代表说,只要留下陈九川一条命,我淮上支队愿意让出商城半个县的根据地。

  陈秋石说,司令员,这样讲不行。我们越是提出交易,章林坡就会愈加得意。别说半个县的根据地,就是把淮上支队让他收编,他都不一定答应。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退路,只能以攻为守。

  袁春梅说,陈副司令,你有什么办法救这个孩子?

  陈秋石摆摆手说,恐怕不行。现在问题的焦点在于,是过失伤人还是有意杀人,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这上面。陈九川的案件我多少也了解一些,说过失吧似乎也有点问题,擦枪走火致人命案,在军队里不算什么稀奇,可以说屡见不鲜。李万方死无对证,活着的人谁说了也不算!这种事情,各执一词,莫衷一是,谁坚持谁就能胜利。

  袁春梅说,我正是这样想的。我不管他怎么说,只要他拿不出确凿证据,他就不能定陈九川的罪。

  陈秋石说,好,剩下的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陈九川擦枪走火,前前后后的情况你要回忆清楚,公审大会上,你必须自圆其说,始终坚持一个说法,不能人云亦云,不能前言不搭后语。拿不准的,你必须咬紧牙关,拿得准的,一口咬死。小伙子,你明白了吗?

  陈九川说,我不怕死,让他们杀我吧!

  陈秋石厉声说,陈九川,你必须明白,你死与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判你死刑,淮上支队就必然蒙受谋杀友军的罪名,只有你不死,才可以让淮上支队摆脱这个罪名,因此,你在公审的时候,必须咬定,就是擦枪走火,扒了你的皮,也是擦枪走火,杀你的头,也是擦枪走火。明白吗?

  陈九川终于点点头说,明白了。

  陈秋石说,剩下的问题就是公审现场的答辩了。袁春梅同志,听说你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掌握了大量的材料。我想提醒一句,公审公审,很多事情并不是对簿公堂才解决的,而是在此之前就应该有大量的工作。国民党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陪审团和记者团,这次公审,是要大白于天下的,因此,对陪审团和记者团的攻心战术非常重要。现在的法律非驴非马,既不是北洋政府的,也不是国民政府的,所谓法律,很多是以情感决定的。

  袁春梅说,陈副司令,你是说……

  陈秋石说,舆论,要把对陈九川的同情弄得满城风雨,先声夺人,要在公审之前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迫使国民党军不敢轻易下手。

  袁春梅沉吟一下说,我已经有了想法,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展开。

  韩子君松开陈九川说,好了,千金重担,就落在你的身上了。袁春梅同志,拜托了,能不能救下陈九川一命,就全靠你了。这个战役,我们听你指挥。

  袁春梅说,好。司令员,我会尽最大努力。

  陈秋石说,袁春梅你等一下。细节决定成败,今天在场的都是指挥员,必须保证,从现在开始,陈九川归来这件事情应该成为绝密。先把他藏起来,一点风声也不能透露。

  韩子君没有弄明白,稀里糊涂地说,啊,陈副司令,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秋石说,司令员,这个秘密将是我们制胜的最后的武器。今天担任司令部警戒的、知道陈九川归来的战士,要立即禁闭起来。

  韩子君还是没有弄明白。陈秋石说,让章林坡坚信陈九川畏罪潜逃,他就会掉以轻心,而让陈九川突然出现,公审形势将发生根本逆转。

  韩子君明白了,说,好吧,那就按陈副司令说的做吧。刘大楼,你去安排给陈九川弄点饭,吃过饭洗个澡。

  大家离开后,韩子君问郑秉杰,这孩子不是还有个娘吗,她知道了吗?

  郑秉杰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了,黄寒梅这些天哭得死去活来,听马建科说,她自己上山砍树,要给陈九川做棺材。

  韩子君说,老郑,你是老同志了,你给我说实话,陈九川杀李万方,是不是故意的?

  郑秉杰愣了半晌说,我说不准。倒是风言风语地听说,这件事情和他娘有关,他娘知道陈九川犯事之后,老是说是她害了儿子,她那张老脸没处放了,我觉得这事确实有点蹊跷。

  韩子君说,好吧,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再也不要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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