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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说完,拂袖而去。

  这一闹,就闹出了很大的麻烦。在江淮地区开展国共合作战术训练,是国民党战区长官部和新四军军部批准的方案,从军事层面上讲,是一个大的战略,从政治层面上讲,事关统一战线。郑秉杰和杨邑的谈话不欢而散,杨邑就难堪了。

  当天下午,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先是派给杨邑的那个警卫排撤走了,紧接着,陈九川虎虎生威地带着全副武装的一个排来到西华山庄,帮助杨邑和他的教官们“搬家”,把几间房子里正在打牌的国军军官全都撵到了院子里。

  杨邑指着陈九川说,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你们支队长官请来的客人,是来帮助你们训练的,你们这样做,太失礼了!

  陈九川阴阳怪气地笑笑说,杨团长,你们滚蛋吧,俺们不稀罕你们那一套。你们留着本事跟鬼子干吧!

  杨邑一身傲骨,哪里吃这一套,尤其是一个乳臭未干小武夫,也敢对他嬉皮笑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杨邑整了整军装,冷冷地打量了陈九川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到他带来的那群正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军官面前,大喝一声,立正,成一列横队集合,整理军容风纪!

  军官们不敢怠慢,两分钟不到,就集合在杨邑面前。杨邑站在队列前面说,我们诚心而来,人家不欢迎,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各位给我打起精神,打道回府!向右转,齐步走!

  杨邑没有给郑秉杰的部队上一堂战术课,却给陈九川等人演示了一堂队列课。国军军官果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一旦列队,就精神抖擞,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步伐整齐,扬长而去。

  陈九川说,卵子毛,花拳绣腿,个顶个,人对人,老子能把他们摔个嘴啃泥。

  八

  南下干部团离开百泉根据地的时候,每人一匹战马,后面还跟着一个骑兵警卫连。有好几次,陈秋石和袁春梅并驾齐驱,袁春梅近距离地观察陈秋石,发现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连续几天都是晴天,以骑兵为主的干部团行进在冀南和豫北平原上,马蹄所到之处,卷起长长的尘土,很有一些大漠孤烟的壮观。队伍走走停停,一路上说笑不断,陈秋石却显得心事重重。在袁春梅看来,陈秋石有太多的理由心事重重,他十几年前不辞而别,给家人留下没完没了的麻烦,在外这些年,他本人又是坎坷不断,虽然是抗日功臣,战术专家,性格却远远没有青年时代开朗了。

  干部团出发之前,成司令员和白政委分别找陈秋石和赵子明谈话,明确干部团由赵子明任团长兼政治委员,陈秋石任副团长。虽然只是个临时负责,但是这个决定还是让多数人感到意外,因为陈秋石是副旅长,赵子明只是个团政委,现在让赵子明军政一担挑,而只让陈秋石充当副手,似乎有违常规。好在陈秋石不计较,陈秋石向成司令员表态说,这样安排很好,干部团不是战斗部队,不是打仗我懒得操心,让老赵全面负责,我好集中精力想大事。

  相比之下,白政委同赵子明的谈话,就要严肃得多,甚至还有一些神秘的意味。白政委说,晋冀豫军区派出干部团到江淮地区去,是中央的决策,把你们这些军政双优的干部派出去,可以说军区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老本都用上了。干部团多数都是江淮人,但你们要记住,这次回到江淮,不是让你们衣锦还乡的,也不是让你们睹物怀旧的,你们有十分艰巨而且十分复杂的任务。

  白政委说,能不能很快打开局面,确实是个考验。但是我们必须把三把火烧起来,因为从种种迹象分析,成立干部团只是一个信号,百泉根据地离江淮最近,如果将来八路军大规模南下,那你们就是先遣部队。

  什么叫十分复杂呢?白政委说了一些,但是不明确。白政委说,干部团到了江淮,首先面临着处理好几个关系,一是同当地新四军部队和游击队的关系,二是同友军即国民党军的关系,三是同汉奸武装的关系,四是同地方民间武装和绿林的关系。我们的政治干部要有长远眼光,我们当前一致的敌人是日本鬼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随着战局的变化,也可能化敌为友,也可能化友为敌,这就需要我们灵活掌握了。

  就是“灵活掌握”这四个字,让赵子明颇费思量。

  这个时候,赵子明还不知道袁春梅参加干部团的真正原因,他也风言风语地听说,袁春梅在干部团出发的前夕曾经夜闯晋冀豫军区司令部营地,并且鸣枪开路。袁春梅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子明很犯嘀咕,按他对袁春梅的了解,这个女同志在政治上很强,为人处世也很谨慎,雷厉风行而不失女性贤淑,精明干练而不失知识女性的风度,为何红颜一怒拔枪发威,不能不说是个谜。他哪里想到,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呢?

  南下的路上,有一次宿营,赵子明和陈秋石同住在当地分区营地的一间草房里,洗完脚,两个人在马灯下面抽烟,赵子明问陈秋石,你听说袁春梅大闹司令部的事吗?

  陈秋石说,也许她的感情受到刺激了,想换个环境。你不要疑神疑鬼。你要疑神疑鬼,我在你手下就没法干了。

  赵子明说,出发之前,她的警卫员钱小虎跟我汇报说,她经常在半夜里哭泣,还说梦话,嚷嚷着要枪毙谁。有一次干训队的乔队长开玩笑说,要给袁副主任撮合一桩姻缘,这本来是同志之间的玩笑话,没想到她当场发作,把碗一摔说,什么玩意儿,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到晚就琢磨男女的那点事情。下次谁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别怪老子不客气!

  你看这几天路上,她的脸一直拉着,尤其见到我,总是用那种,那种……怎么说呢,她看着我就像看见一个鬼,好像我欠她三百大洋似的。

  陈秋石说,你没有欠她三百大洋,你欠她一条人命。

  这个玩笑却把赵子明吓了一跳。

  陈秋石说,你紧张什么,我只不过开了一个玩笑。

  赵子明说,我还真的听说,袁春梅在梦里说,要法办我,说我是陷害革命同志的刽子手,这是哪里对哪里啊?他妈的还不都是因为你。想当年你这鸟人得了个相思病,成旅长着急,我们也着急,八路军战术专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大家都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袁春梅才能解决你的相思病。

  陈秋石说,她的爱人已经是叛徒了,她应该痛恨叛徒,而不应该恨别人。

  赵子明四周看了看,门关得很紧,只有深秋的风在门外呼呼啦啦地嘶鸣。赵子明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老陈,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不要对外扩散了啊?

  陈秋石慢吞吞地吸着烟卷,吐了两个烟圈说,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开玩笑有什么好怕的?好像袁春梅是军统特务似的,未尝她杀人不眨眼?

  赵子明冷静下来,笑笑,抠着眼睛说,嘿嘿老陈,看来你对袁春梅真是一往情深呢。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就大动肝火。你说我思想有严重问题,就算是吧。我问你,如果现在组织上出面,继续给你和袁春梅撮合,你干不干?

  陈秋石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说,不干!

  赵子明故作严肃地问,为什么?难道袁春梅同志配不上你了?

  陈秋石说,不是这个问题。袁春梅同志有她自己的爱情。

  赵子明说,我们假设她已经从悲愤中解脱出来了,假设她对你仍然有那份心思,你干不干?

  陈秋石打了个哈欠说,我再说一遍,坚决不干,请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再说,就到党的会议上说。

  九

  杨邑和郑秉杰闹的一场别扭,给江淮抗战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章林坡把杨邑叫来训了一顿,老杨啊老杨,搞战术你游刃有余,可是跟共产党打交道,你老兄幼稚得就像个学生。你说你跟他们认那个真干什么?国军帮助泥腿子搞训练,本来就是一场政治戏,本来就是做给人看的。训练得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出姿态,做出样子。这下好了,姿态没有做成,反而落了个诬蔑友军的罪名,真是弄巧成拙。

  杨邑自知理亏,愁眉苦脸地肃立一侧,任凭章林坡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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