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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齐格飞的部队已经快要咬住了陈墨涵三团赵无妨率领的两个连殿后部队、战斗即将展开之际,亲临齐格飞部指挥“戡逆”的文泽远却僭越了齐格飞,直接密令齐部二团团长蔡基黄放慢追击速度,并就地展开,理由是“梁必达部一部已经脱离二龙岗,有掐断我部后路之虞。”

  齐格飞本来就是文泽远的旧部,一向为刘汉英所猜忌而为文泽远倚重,他这个上校旅长也是文泽远不遗余力地争取过来的,知遇之恩心里有数,大事小事言听计从。此时,他虽然对文泽远放慢追击速度的命令有些困惑,但转念一想,老文从来都是不轻易决策的,既然决策,必有道理,估计是老长官有了新意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事实证明,文泽远委实眼高一筹,在两军开战的关键时刻,他放了陈墨涵一马,也给杨庭辉和梁必达暗送了一个秋波,从而,在半年后大军渡江南下千里追击的时候,解放军摧枯拉朽,新一三七师兵败如山倒,刘汉英伪装成农民得以潜逃,张嘉毓和马梓威一个“为党国尽忠自杀成仁”,一个在解放军的炮火下体无完肤,而文泽远和齐格飞则最终成了杨庭辉和梁必达的座上客,并在三十多年后分别当上了人民政府的文史专员和政协委员——此为后话。

  在宋店攻坚战中,打得最不要命的是张嘉毓的两个团。东方闻音就是在陈墨涵的部队顺利通过宋店防线之后同张嘉毓部作战时遇难的。

  本来,东方闻音已经完成了对陈墨涵的接应任务,也接受了宋上大强硬的要求,随陈墨涵的三团继续向解放区腹地转移,但是,就在转移途中,又遇上张嘉毓部从右翼穿插上来的一个营,双方再次展开激战,仓促之中,一颗汤姆式卡宾枪子弹打中了东方闻音年仅二十五岁的心房。

  东方闻音在陈墨涵的怀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请告诉梁必达,我是爱他的,我爱梁必达,也……包括梁……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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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籁俱寂。凹凸山的秋夜只剩下夜风在山谷中洞箫一般呜咽回旋。

  梁必达伏在东方闻音的墓前,足足有两个小时没有起身。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个山峦一样雄壮的汉子是怎样一副睚劈眦裂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在长时间无声无息的状态里,是否倾泻过滔滔泪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哭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似乎没有哭,只是偶尔从他身下的草地上传出一声两声轻微的呻吟。这轻微的呻吟在知情人听来,又不啻是晴空霹雳山崩地裂之音,令人肝胆俱寒毛骨悚然。

  站在梁必达身后十几公尺开外的,是张普景、姜家湖、朱疆、江古碑、安雪梅、朱预道、曲向乾、陶三河和陈墨涵等人。

  安雪梅无声地饮泣,在场的人当中,除了梁必达,就只有她最了解东方闻音了。

  想当初,东方闻音刚刚进入凹凸山的时候,杨庭辉就把她托付给了安雪梅。杨庭辉对东方闻音说,小安虽然只比你大两岁,但是从我在凹凸山开辟根据地那天起,她就参加了工作,有一定的斗争经验,你要好好向她学习。又对安雪梅说,小梅子,小闻音没有经过残酷战争的磨练,凡事你得帮着她。从那以后,二人就形同姐妹影形不离,直到后来安雪梅被派到地方工作,这对姐妹才稀疏了联系。几年下来,东方闻音全面地长大了,没有想到这个玉洁冰清的小妹妹却先走一步了。

  陈墨涵木然而立。从战场上撤下来,从他作为一个起义军官第一次见到梁必达的那一刻起,梁必达就压根儿没有拿正眼看过他,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抚摸腰间的手枪。张普景政委在那当口始终都没有离开陈墨涵的左右,不断地提醒:“老梁,人死不能复生,东方闻音同志是为了我们的解放事业而献身的。你是旅长,不能失态。”

  梁必达对张普景同样不理不睬,独自进入一个旁人无法窥探的境界,坐在旅部的作战室里,手里掂着一个国民党的军用水壶——那里面装的是凹凸山的稻谷酒,过上三五分钟,便喃喃自语一番:“刘汉英,你等着,有那一天,我活剥了你。”

  张普景见梁必达失常,便让营以下干部退出,严肃地说:“梁旅长,不要忘记了,你身后有几千官兵。我们还要同陈墨涵同志的起义部队见面,你不能以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形象出现在解放部队的面前。”

  梁必达仰天长叹:“一个团啊,一个小小的白匪团,搭进去我多少血本啊。阵亡六百,战伤三百,还有……东方闻音啊,东方闻音啊……陈墨涵,陈三少爷,你的一个团还不值东方闻音的一根手指头。”

  陈墨涵始终保持立正姿势,面无表情。

  张普景喝道:“梁必达同志,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吗?你还是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干部吗?太不像话了。陈墨涵的部队已经起义了,就是自己的同志了,你不能这样侮辱自己的同志。东方闻音同志九泉有知,也不能原谅你。”

  梁必达突然笑了,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扬手把盛酒的水壶砸在对面的墙上:“老子要杀人,老子要杀人。陈墨涵你这个白匪,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不去挨那一枪,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的东方闻音掩护你?你还有脸见我?摸摸你裤裆里兜着的是什么?是猴子尾巴吗?你为什么不给我战死?”

  留在作战室里的人除了张普景和陈墨涵,还有姜家湖、朱疆、曲向乾、陶三河、江古碑、朱预道等人,大家听了梁必达这一番不是话的浑话,面面相觑,揪着心替新解放过来的陈墨涵难堪。

  陈墨涵始终脸色平常,似乎麻木不仁。

  张普景看不下去了,便嘱咐姜家湖等人留下来等待梁必达恢复常态,自己带领陈墨涵去看望起义部队。张普景说:“陈墨涵同志,梁必达旅长今天这样说很不理智,是有害的。可是……请你谅解,东方闻音同志的牺牲,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过,梁必达同志就更是悲痛了。要知道,不是因为……起义,他们就结婚了。我替梁必达同志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梁必达同志今天在不冷静状态下说的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传给部队。”

  陈墨涵淡然一笑:“张政委,请你放心。我理解梁旅长的心情,对于东方政委的牺牲,我确实有责任,我的沉痛不亚于梁旅长。他骂了我一通,我的心里反而好受一些。”

  张普景有点意外地看了陈墨涵一眼,又说:“梁必达同志经过战争考验,已经是一个比较成熟的指挥员了。在东方闻音牺牲这件事情上,感情上一时不能接受,但是,我相信他会度过这一关的。以后,我们大家都会成为好同志。我拿人格向你保证,他要向你和三团道歉。只是目前,委屈你和三团的同志们了。”

  陈墨涵说:“比起刘汉英对老七十九军和七十九团的非难,这点摆在桌面上的委屈实在不足挂齿。我们选择了起义的道路,也是置生死于不顾的。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光明的道路,就没有承受不了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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