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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王铁山拿着话筒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心想真他妈的奇怪,师长往副师长家里打电话,不找副师长,却找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真是莫名其妙。王铁山回答说,“王奇不在家。”

  正好王奇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冲口而出说,“谁说王奇不在家,我在家。”

  王铁山捂着话筒说,“是你严叔叔,找你没好事。你马上都要高考了,不能跟他瞎胡闹。”

  岂料话筒没捂紧,王铁山的话被严泽光听个正着。严泽光说,“老王你等着,敢向一把手谎报军情,我马上去调查核实。”

  放下电话,王铁山就让王奇藏起来,赶紧到同学家里,但王奇偏偏不走。王奇说,“严叔叔又不是老虎,对我挺好的,我很喜欢跟他聊天。”

  王铁山说,“他现在闲着没事,可你要高考,跟他混不起。”

  正在扯皮,严泽光已经在院子里了,高嗓大门地喊,“老王你怎么回事?谁说我闲着没事?你这样讲有造我舆论的嫌疑,好像我不务正业似的。”

  王铁山说,“王奇要高考,他没时间陪你玩。”

  严泽光说,“岂有此理!难道我想破坏他高考?我就是冲着他高考来的。”

  王铁山说,“这件事情没你什么事。你要是谈工作,咱俩到你办公室谈。”

  严泽光说,“丽文的成长,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不,有我们家的一半,也有你们家的一半。王奇的成长也是这样。”

  王铁山说,“完全是两码事。丽文的出生与你有关,丽文的成长没你多大的事情。我这个儿子,从出生到成长,与你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反而受你负面影响。两年前你给他买支气枪,这小子玩上瘾了,上学都背着枪,还把同学的腿给打伤了,幸亏没伤着骨头。”

  严泽光击掌道,“这事还不是我处理的吗?你不在家,家长说这小子是师长的儿子,直接到我办公室了,我派人带去医院的,除了医药费,还赔了人家二百元医药费。你以为那是军费吗?那是管理科从我工资中扣除的。那个月王雅歌找我算账,说工资少了三分之一,我说多交党费了。”

  王铁山说,“你这是咎由自取。你赔那点钱算什么,给王奇留了个军阀的后代仗势欺人的恶名。我再也不能让王奇跟你往歪道上走了。”

  严泽光说,“王奇,我教你走歪道了吗?”

  王奇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我现在是优等生。”

  严泽光说,“不是说好了,高考考军校吗?”

  王奇说,“我爸爸说,让我考理工大学。”

  严泽光问王铁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铁山说,“我的儿子成绩很好,够上名牌大学的了,难道这你也要管?”

  严泽光说,“我当然要管,这是原则问题。”

  王铁山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

  严泽光说,“领导干部没有私事,私事也是公事。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孩子学成了,有出息了,都去考名牌大学,可是我们部队呢?兵员是他妈的越来越差,干部也多数是二流三流学校毕业的,长此以往,那部队素质能提高吗?”

  王铁山说,“咦,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儿子还非得考军校不可了?”

  严泽光说,“别的我不管,但是王奇我不能不管。你老王要带个头,孩子成绩越好,越是要报考军校,不能让军校只收二三流学生。”

  王铁山说,“他妈的,我给你当副手实在是窝囊,我连儿子考什么学校的自由都没有。还是那句话,孩子考什么,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王奇说了算。王奇你说你想考什么?”

  王奇说,“严叔叔说得对,都去考名牌大学,谁来当军官呢?我自己愿意考军校,毕业回来接班当师长。”

  严泽光大笑说,“哈哈,你这个小子,他妈的就是像我。不过你接班当师长至少还有三十年,你爸爸现在还等着接班呢。”

  王铁山说,“别给孩子说这个,我从来也没打算接你的班。”

  严泽光说,“老王,这件事情给我一个启发,我们二十七师要形成一个良好的风气。师首长的孩子,凡是成绩好的,首先报考军校,考不上军校再考清华北大。”

  王铁山说,“好大的口气,你以为清华北大是幼儿园是不是?”

  严泽光说,“反正就是那个意思,第一志愿报军校,第二志愿报名牌大学,这要成为一个制度。下次党委会上,你提出来,我配合你。”

  王铁山说,“我可不干这个蠢事,我不想让人骂我二百五。”

  14

  沈东阳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年秋天,军区分管训练作战的副司令员张永麟带领一个庞大的工作组到二十七师所在的军,检查教育训练改革成果,并且准备选点召开训练改革现场会,由各师抽调一个团进行战术技术对抗赛。在所有的十九个项目中,一团一连共取得排进攻、连战斗队形快速展开、步炮协同、机动伪装以及个人射击、通讯、投弹等十二项冠军。

  张永麟对这个连队大加赞赏,问是哪个师的。

  此时贾军长已经调任省军区司令员,陪同张永麟副司令员的是新任政委刘界河。刘政委回答说是二十七师的。张永麟说,“他妈的,严泽光还是有一套的,就这些破枪破炮,他还把它搞得日龙日虎的。”

  部队考完了就考干部,让参赛的干部进行图上战术演练。作业想定是军区工作组出的,标准答案也在工作组的手上。结果,多数成绩优良,但出现了一个不及格。这个不及格的连长就是沈东阳。

  张永麟说,“沈东阳是哪个连队的?”

  刘政委说,“就是夺得十二项冠军那个连队的连长。”

  张永麟惊奇地说,“怎么可能?把连队带得日龙日虎的,连长怎么能不及格?”

  刘政委说,“我也觉得奇怪。这个人过去在师里当参谋,三年前在前线还当过第一突击队的队长,差点儿就砍头只当风吹帽了,这么个优质的国防料子,怎么就闹了个不及格呢?”

  张永麟说,“把他给我叫来,我亲自考考。”

  后来就把沈东阳叫了过来,就在演练场地上,军区的参谋把沈东阳的标图作业找出来,张永麟看了半天,看出蹊跷来了。张永麟说,“为什么把122榴弹炮兵连阵地设置在208号高地上?”

  沈东阳回答说,“第一,便于展开;第二,便于伪装;第三,便于机动。”

  张永麟说,“可是你在这个反斜面上,离目标太远,你122榴弹炮的射程不够,搞得不好就打自己的步兵。”

  沈东阳说,“从理论上讲,射程差十至三十个标尺,在四千米的距离上,以每个标尺平均十一米计算,误差在一百一十米至三百三十米。但是作业想定上有气象条件和气温条件,是夜间准备,白天战斗。榴弹炮的药温会增加,风向阻力会减少,修正量加二十个标尺,再加上高差修正量,208号高地上的炮兵对目标进行火力准备是绰绰有余的。”

  张永麟挥了一下手,问随行的炮兵部部长,“他的计算准确吗?”

  炮兵部副部长说,“非常准确。”

  张永麟说,“那么为什么多数人要把炮阵地选择在七号无名高地上?”

  炮兵部副部长说,“射界开阔,保险。”

  张永麟说,“我明白了,你说的射界开阔是真的,保险也是真的。但是在战术上,开阔则不保险,保险则不一定开阔。这个连长的作业不光是作业,里面有步炮协同的战术。你们没有深入推敲,差点儿把状元给我名落孙山了。”

  然后就让沈东阳走近来,询问年龄,特长,突然说,“我刚才听你们刘政委说,你过去就是师里的参谋,三年前在前线还当过突击队长,为什么现在还是个连长?”

  沈东阳回答,“报告首长,工作需要我当连长,我只好当连长。”

  张永麟问,“连长当了几年啦?”

  沈东阳回答,“报告首长,三年。”

  张永麟又问,“正连几年?”

  沈东阳回答,“一共七年。”

  张永麟把目光从沈东阳的身上挪开,移到刘政委的脸上说,“他妈的严泽光他们搞什么鬼,硬是把一个人才给我当铁匠用,哪有这么用人的?”

  刘政委心里有数,却不点破,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嘿嘿,这个沈东阳,他有难言之隐。”

  张永麟说,“什么难言之隐,把部队带得日龙日虎的,把步炮协同玩得日龙日虎的,他还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犯了错误?是经济问题还是作风问题?”

  刘政委说,“既不是经济问题,也不是作风问题。他是严泽光的女婿,严泽光就是把他当铁匠用。”

  张永麟愣了一下,笑了说,“这狗日的严泽光,又玩哪一出?老刘我告诉你啊,这个人你们再像这样糟蹋,我就要带走了哦!”

  三个月后,沈东阳被任命为二十七师步兵一团一营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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