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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5

  所谓的反动诗词一事,最终还是刘界河纵横斡旋给解决了。

  刘界河把严泽光和王铁山稳住之后,就开始转移工作组的视线,把工作组的视线引到了人民群众的身上。工作组在一团和三团调查了两个星期,没有一个人出面说那首打油诗是严泽光和王铁山写的,反而异口同声地说,因为当时严泽光和王铁山抓教育改革手腕很硬,有些同志写诗讽刺他们。诗的视角属于第三人称,也就是人民群众。

  当然,如果仅凭这个,也还不足以把严泽光和王铁山放出来,而是因为刘界河和副军长贾宏生都到军区做了工作,加上“文化大革命”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大家也都看出来了,不可能再长期这么瞎闹腾了,上面这才发话,把严、王二人放出来,暂时不参加工作,停职休养。

  没有事情做了,严泽光倍感孤独,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所谓第二作战室里研究了几天战例,越研究越是心灰意懒,终于有一天憋不住了,鬼鬼祟祟地跑到王铁山的家里,对王铁山说,“你不是说放出来了要去广西一趟吗?我现在同意了。”

  王铁山说,“可是我现在走不掉啊,我的儿子才上小学,我得经常辅导他。”

  严泽光心里一阵酸溜溜地,硬着头皮说,“现在就是咱俩没球事干了,你一个解放军的团长,总不能老是在家带孩子吧,那也太玩物丧志了吧?”

  王铁山正色道,“第一,我是解放军的团长,但是是被罢官了的团长,已经赋闲了,可以不负责任。第二,我的儿子是宝贝儿子,不是什么物。我辅导我的宝贝儿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是玩物丧志。你说话注意一点!”

  严泽光说,“求求你啦,你总不能让我憋死吧?”

  王铁山说,“去广西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严泽光说,“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考虑。”

  王铁山说,“第一,这次行动你是主谋,一切责任由你承担,尤其是王雅歌那里,你不能露出半点风声。”

  严泽光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以回老家的名义,事实上我也确实想回老家一趟,还是大比武之前回去过,一晃都十年了。我们可以公私兼顾。”

  王铁山说,“第二,差旅费一概由你承担。”

  严泽光叫了起来,“休想,两个人的行动,凭什么由我一个人承担差旅费?”

  王铁山说,“你不承担差旅费,那就算了,我们家王奇如雨后春笋,呼呼地茁壮成长,需要营养,我们家钱紧。”

  严泽光愤愤地说,“妈的,我承担!第三?”

  王铁山说,“何时走,何时回,到哪里,见什么人,全都得听我的。”

  严泽光说,“那我跟你去干什么,我不成了摆设了吗?”

  王铁山说,“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严泽光咬牙切齿地说,“狗日的小炉匠,老子就委曲求全吧!”

  师政治部干部科长向刘界河呈递王铁山的探亲报告时,刘界河的心情正好着。刘界河看看报告说,“这个王铁山,总算想明白了,也该回家看看了。”提笔写了一个“同”字,又停下,抬起头来问干部科长,“团长请假,需要报军政治部批准吧?”

  干部科长说,“王铁山同志已经免职了,师里批准,报军里备案就行了。”

  刘界河这才重新捏起笔,在“同”字后面写了个“意”字说,也好,“王铁山老来得子,也该回家光宗耀祖了。”

  干部科长说,“是。”

  到了下午,干部科长又呈上一份探亲报告。

  刘界河掸着报告问,“搞什么鬼?”

  干部科长吓了一跳说,“没有搞鬼啊!”

  刘界河抓起电话说,“给我接严泽光。”严泽光接通了,刘界河说,“小诸葛,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你们想玩什么花招?”

  严泽光在电话那边说,“不明白刘政委的意思。”

  刘界河说,“上午王铁山打了探亲报告,下午你的又送上来了。你们莫非是搞什么阴谋?”

  严泽光说,“我们没有搞阴谋。我不知道王铁山也请假了。”

  刘界河说,“难道你们是不谋而合?为什么要走一起走?”

  严泽光说,“第一,如果情况属实,那真是不谋而合;第二,我们两家虽然都在鄂豫皖,但不是一个县,井水不犯河水;第三,我们一起被隔离,一起被审查,一起被免职,一起告老还乡也在情理之中。”

  刘界河说,“妈的小诸葛,你以为我是稀罕你啊,我恨不得给你放假十年,让你重新当农民。但是现在我不能放你走,尤其是不能放你和王铁山一起走。你们这两个冤家,鬼一出神一出,我不放心。”

  严泽光说,“政委你放心,我和王铁山在一起,什么都能搞得好,就是搞不好团结,更不要说肝胆相照搞阴谋了。你批不批准王铁山请假我不管,但是你要是不批准我请假,我明天就找工作组,我承认那些所谓的反动言论是我写的,我还回到我的隔离室。刘政委你就等着交代你的问题吧。”

  刘界河说,“嘿嘿,四条腿的蛤蟆我见多了,就是没有见过三条腿的驴。我还怕你要挟?你要是真的探亲也行,我批王铁山一个月,批你半个月。”

  严泽光说,“能不能调个个儿,批我一个月?”

  刘界河说,“也行啊,王铁山先走,等他回来你再走。”

  严泽光说,“刘政委你太偏心了,为什么他先走我后走。我现在被免职了,白天没球事,晚上球没事,身上都快长毛了,你不批我休假,我给你捣乱,天天写你的大字报。”

  刘界河说,“你先走也行,那就等你回来王铁山再走。”

  严泽光说,“我同意。”

  刘界河在电话里嘿嘿一笑说,“你同意?那是你同意的事情吗?你要一起走,我偏让你分开走。你同意分开走,我偏让你一起走。让你们这两个冤家狗咬狗,互相监督。”

  刘界河说完,放下电话,刷刷地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干部科长:“同意王铁山和严泽光休假一星期,一起出发,一起归队。”

  6

  严泽光一接到干部科长的通知就傻眼了,惨叫道,“一星期?一星期够干球事!我老家离这一千二百公里,火车就是照死地跑,也得一天一夜加半天半夜。来回路上就要三天三夜。你们这些机关大老爷为什么不从实际出发,干部原籍距离你们干部科难道没有掌握吗?”

  干部科长理直气壮地回答,“严团长息怒,我不仅能算出你回原籍的火车距离,还能算出汽车距离。你们报销探亲车票的金额,正负不会超出本科长预算的百分之五。可是严团长你想想看,这是我说了算的吗?”

  严泽光怒气冲冲地去找王铁山,王铁山也正在为这事发愁,看着严泽光说,“咋办呢?别说去广西了,就是真的探亲也不够啊,除非把咱俩的假期加起来让一个人回去。”

  严泽光说,“你真是死脑筋。第一,假期是从明天开始算起的,至十月三十日凌晨止,只要我们精打细算,可以把假期拓展为十天。”

  王铁山说,“十天也紧张啊,现在学生到处搞串联,车上挤得要死,路上慢得要死,比牛车还慢。”

  严泽光说,“第一,早就不搞串联了,现在是‘文化大革命’胜利阶段。第二,你我虽然被免职了,干部证还是有效的,我们都是十四级干部,是可以坐软卧的。第三,就算不能按时归队,也无所谓。哪怕现在打仗了,你我两个下台团长也干瞪眼,还不如躲出去心里好受些。”

  严泽光这样一说,王铁山就动心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把谎跟孙芳撒出去了,就像上足了劲的发条,不把弹力释放掉,恐怕是要憋出毛病的。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达到了高度的一致,便紧急行动起来,先是由王铁山托熟人开后门买了车票,两小时后两人便出现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为了保密,他们连车子也没敢派,是乘公共汽车来的。

  王铁山上身穿着灰色的中山装,下面一条草绿色的军裤,多少还像个工宣队长或者队员。严泽光的样子有点滑稽,上面穿着摘了领章的军上衣,下身穿了一条蓝裤子。他是忙中出错,决定了要微服私访,这才发现没有便衣,这条裤子还是十多年前王雅歌怀孕的时候做的,腰身极其肥大,还是女式的,偏腰。

  出门的时候王铁山说,“还十四级干部呢,真他妈的丢社会主义的脸!你就这一身打扮去找杨桃?”

  严泽光说,“还不一定找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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