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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阄纸是王铁山准备的,规则是写一个“王”字、一个“严”字,分别放在左右手,让妞妞选择。

  妞妞选择了爹爹的左手,王铁山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大写的“严”字。

  那一瞬间,严泽光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在心里雀跃欢呼,哈哈,到底是我严泽光的女儿,她的身上流淌的是我的血,你王铁山想抢我的女儿,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王铁山说,“不行,一次不算,三局两胜。”

  严泽光像是捡到金子,一把拽住妞妞说,“你休想,我已经胜利了。”

  王铁山说,“妞妞,你的意见呢?”

  妞妞其实非常不想跟严泽光到他那个家去,妞妞推着爸爸的手说,“我赞成爹爹说的,三局两胜。”

  严泽光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儿说,“妞妞,你太让爸爸伤心了。”

  妞妞说,“我想住在爹爹家里。”

  严泽光一看情况又不好,赶紧对王铁山说,“好好,三局两胜。你出我猜。”停了停又补充说,“刚才已经胜了一局,还有两局,不,也许一局定乾坤。”

  王铁山笑笑说,那好吧。然后就把两个纸团往上一抛,再别在身后,摸索了一番,搞得很神秘的样子。

  严泽光也动开了小心眼儿,按照王铁山的性格,极有可能重蹈覆辙,兵不厌诈出奇制胜这一套他也是懂的。等王铁山把两只拳头递过来,严泽光说,“左手。”

  王铁山说,“你肯定?”

  严泽光说,“我肯定。”

  王铁山哈哈大笑说,“那你就输了。”说完就把左手往身后别,企图调包。严泽光哪里能够容他做手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蹿上去,死死地抓住了王铁山的左手,强行掰开。

  王铁山挣扎着叫喊,“老严你干什么,难道你想出人命吗?好好,你放手,我认输,我认输,孩子归你了。”

  严泽光把王铁山的左手掰开,展开里面的纸团,果然还是一个“严”字。

  出师得胜,严泽光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对王铁山说,“哈哈,怎么样啊老王,所谓战术,很大程度上就是猜心思,跟我搞心理战,你不是对手啊!”

  王铁山苦苦一笑说,“好好,老严你厉害。”

  严泽光说,“咱俩一个姓严,一个姓王,按笔画算,你比我少一笔,就那一点。我严泽光不比你高多少,就多那么一点。不信?再赌一把试试。”

  王铁山说,“你这个人真是得理不饶人,你都胜券在握了,我还跟你赌什么?”

  这时候妞妞又说话了,妞妞说,“爹爹,再抓一次阄吧,爹爹你抓赢了就抓五次。”

  王铁山摸着妞妞的脑袋说,“孩子,还是想跟爹爹在一起?”

  妞妞说,“嗯。”

  王铁山想了想,对严泽光说,“听见孩子的话了没有?孩子的心思你明白。你要是有本事,就五局三胜。”

  严泽光不干了,“说那就算了。我已经胜利了,干吗节外生枝?”

  王铁山说,“是你挑战的。如果五局三胜,你赢得理直气壮,孩子也没有话说了。我只有一次机会了,而你还有两次。你不要缺乏自信。”

  严泽光的战斗欲望又被激起来了,咽了一口气说,“那好吧,搞心理战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再抓阄。严泽光虽然已经有了两次胜利,但是后三次他也不敢掉以轻心,等王铁山把手送到面前,严泽光在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一会儿盯着王铁山的左手,一会儿盯着王铁山的右手。他想从王铁山的表情上侦察出蛛丝马迹。但王铁山的表情始终铁板一块。严泽光最终下了决心,一条黑道走到底,还是选了左手。他分析王铁山可能是铤而走险。

  当严泽光把王铁山的左手抓住的时候,他看见王铁山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王铁山说,“天意!”

  严泽光终于如愿以偿,拉着女儿的手,哼着小调离开了王铁山家。

  妞妞却是一步一回头。

  9

  妞妞回到严家之后,严泽光坚持了半个月,每天同女儿交心,谈论国家大事军队大事和中学的大事。他知道,只要他放松了警惕,女儿还会回到王铁山的家。

  王铁山的家搬到东边去了。每日下班,王铁山就会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或者是站在院门外面,看着妞妞上学的那条路出神。王铁山还吩咐孙芳,给妞妞准备一个房间,随时欢迎孩子过来,哪怕偶尔小住。

  但是妞妞没有来,妞妞已经被严泽光不择手段地控制住了。

  一天晚上放学,妞妞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毅然踏上了东边的那条路,但是没走几步,严泽光的警卫员就追了上来,硬是把她堵了回去。警卫员说,“我们团长果然是诸葛亮,算定了你要反水。”

  妞妞说,“我想到我爹爹家去,就一会儿行吗?”

  警卫员说,“一会儿也不行。我们团长说了,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出现一点反复。几次反复出现之后,就只有反而没有复了。”

  妞妞说,“我们可以不告诉爸爸。”

  警卫员严肃地说,“我必须严格执行团长的命令。”

  有一天王铁山又在门口眺望妞妞放学的方向,孙芳下班回来看见,很不好受。聊起妞妞,孙芳说,“你别说,老严这个人就是个小诸葛,他怎么一下子就猜中了呢?再猜再中,爷儿俩三次三中,真是神了。”

  王铁山淡淡一笑说,“猜八次都是他中。”

  孙芳不解地看着丈夫问,“为什么?”

  王铁山说,“那两个纸团在抽屉里,你自己去看吧。”孙芳颠颠地跑到王铁山的书房,一会儿又颠颠地跑出来,把两个纸团都打开,两个纸团上写的都是“严”字。孙芳说,“这是为什么?”王铁山说,“孩子大了,我不能让她跟她亲生父母离心离德。”孙芳明白了,眼睛一下湿润了,看着丈夫说,“老王,你是好人是有好报的。都怪我,不能给你生个孩子。”

  王铁山说,“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们继续努力吧,药还是要吃。”

  孙芳说,“吃了这么多年了,我都灰心了。”

  王铁山说,“只要有希望,就不要放弃。”

  孙芳说,“好,死马当活马医,药再苦,我也咽下去。如果还不见好……要不……”

  王铁山脸色一沉说,“什么话!要不什么?有孩子我们过有孩子的生活,没孩子我们过没有孩子的生活。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管有没有孩子,你我都是相依为命,白头偕老。”

  孙芳的眼睛里噙着泪花说,“老王,我真的想给你生个孩子,我是感觉到我太对不起你了。”

  王铁山说,“这话别说了,慢慢调养吧。”

  没想到后来情况就起了变化。

  就在抓阄过后不久,有一天王铁山正在院子里发呆,孙芳突然神情异常地走到了他的背后,把他的腰给抱住了。

  王铁山被这反常的亲昵吓坏了,赶紧去掰妻子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王铁山说,“你是怎么啦?你这是干什么,别让人看见。”

  孙芳说,“大山啊,大山啊,善有善报啊!”

  王铁山说,“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孙芳把手松开,把肚子挺了过来说,“让他告诉你吧?”

  王铁山回过神来,一把扯住老婆,声音都变调了,“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吧?”

  孙芳说,“雅歌姐已经带我去医院了,号了脉化了验拍了片子,沈大夫肯定地说,一点没问题。”

  王铁山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孙芳说,“我不敢肯定,怕你狗咬猪尿泡,空喜欢一场。现在可以跟你讲了。”

  王铁山愣愣地看着妻子,突然抬起头来,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嘴里念念有词,“啊,啊,老天有眼啊,你帮我大忙了,我王铁山三十六岁了,这也算老来得子吧,谢谢你啊老天爷!”

  孙芳说,“谢谢老天爷有什么用?是沈大夫和王雅歌帮忙。我听雅歌说,在我长年服用的中药里,有一种名叫蛤蚧的东西,很贵重的,都是沈大夫自己掏钱为我买的,还专门派林司药到广西去了两次。咱们要报答,也得报答沈大夫。”

  王铁山说,“那是那是。你说什么?蛤蚧?就是那种像癞蛤蟆的东西吗?”

  孙芳说,“我也没见过,据说很难看。凡是有蛤蚧的药,都是雅歌姐帮我熬的,她怕我反胃。”

  王铁山的眼神在突然之间变得游离起来了,喃喃地说,“蛤蚧,蛤蚧,她为什么要这样帮我,这个沈大夫好像跟我们有缘呢!她是谁,她会不会……”

  孙芳困惑地问,“你说什么?你怎么啦?”

  王铁山一惊,回过神来说,“没什么,我在想,我们怎么感谢沈大夫。”

  孙芳不说话了,幸福地依偎着丈夫,王铁山拍着妻子的手背,恍惚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梦幻般的场景,好像就是在一家医院的产科诊所里,有一束柔情的光芒出现了,在他的视野里稍纵即逝。他记得那天他从仪器室里出来,抽空注意观察了沈大夫,可是沈大夫的眼镜背后是一双模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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