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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严楚汉说,“根据团结友军的要求,绝不能干那种亲痛仇快的事情,必须跟霍英山携手,否则就唇亡齿寒。第三,争取伪军技术性很强,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中国人——包括所有的汉奸在内,都不是我们的打击目标。说明白点,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不打汉奸,尽量回避同汉奸正面接触。”

  唐春秋愕然问道,“一个都不打?”

  严楚汉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唐春秋还是不明白,问道,“一个都不打,这是什么意思?”

  严楚汉说,“也许,这是出于战略考虑。我们不打汉奸,专门打鬼子,鬼子就会打汉奸。”

  唐春秋愣了半天,突然站起来,击掌叫道,“好,好,实在是高明。一石二鸟,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手笔啊!这是上头的意思吗?”

  严楚汉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一个驾驭全局的谋略,我这个营长只负责落实具体的小环节。”

  不久严楚汉就得到一个情报,在陆安州和桃花坞之间,经常有日军和“皇协军”人员来往。严楚汉制定了一个小计划,唐春秋觉得可行,便批准执行,让特务连长孟秋带领十个身怀绝技的狙击手,从天茱山后山沿北路绕到桃花坞附近,潜伏在小蜀山里,只要有日军出现,就动手狙击。

  这支狙击队伍的情报异乎寻常的灵通。往来于陆安州和桃花坞的日军,先是三五一伙零星人员难逃厄运,后来日军警觉了,三五一伙螳螂在前,大队人马黄雀在后,企图引诱狙击手暴露。但是每逢这种情况,狙击队伍都是按兵不动。不久日军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只要是日军同“皇协军”一起行动,一般来说是安全的,即便是遭到狙击,也是“皇军”倒霉,而“皇协军”仍然安然无恙。

  后来情况就传到松冈那里,松冈听原信把情况介绍完,眼珠子瞪得老大。过了两天,松冈就让原信再往宫临济的“皇协一师”增派三十名“亲善员”,这次是从华北“自治政府”里调过来的。方索瓦还向松冈进言说,“光控制‘皇协军’恐怕还不够,因为狙击手显然是天茱山的抗日部队,‘皇军’不能再让他们这么嚣张了,得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原信非常同意方索瓦的看法,对松冈说,“杀鸡给猴看,猴子就老实了。”

  方索瓦说,“这样做的意义还不仅仅是杀鸡给猴看的问题,除掉那些同‘皇军’作对的人,对于拥护‘亲善共荣’的人,都是一个安慰,不然我们这些人总是提心吊胆的。”

  现在,在松冈的心目中,除了“皇军”,身边信任度较高的就是方索瓦和董矸石,就连宫临济和夏侯舒城这样的“皇协”军政要员,松冈也是用一半疑一半。见原信和方索瓦都是这个态度,松冈也就动心了,暗暗思忖,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虽然松冈联队的主要任务是为南下西进部队供给粮食,一再强调“亲善稳定”,但是这不等于“皇军”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松冈心里冷笑——你们不要搞错了,不要把“皇军”的忍让当作懦弱。松冈联队杀人放火不比任何部队逊色,到我开杀戒的那一天,你们就知道水深火热了。

  二

  彭伊枫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等冰雪消融,就派人到后山,寻找一种叫做蓝茱的药材,据说这种药材是天茱山特产,一般存活在开春后的天茱树根下,为治疗肺痨特效。

  自从年内皮货商最后一次从杜家老楼消失之后,彭伊枫就感到有一种隐隐的疼痛埋伏在心里。那样大的雪,那样尖利的北风,那样羸弱的身体,却承担着那样重大的任务,包裹着那样绝对的秘密!他的脊梁又是那样的坚硬。彭伊枫甚至从他那平静和从容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鼓舞,一种昭示——这才是中国人啊!那咳嗽甚至吐血的身躯里,包含着的是炸药一般的热情。他觉得他应该为皮货商做点什么,但是,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他只能从他那里获取对敌斗争的方针、政策,还有具体的任务。

  不久,李广正等人就找回一些草药,经过白塔畈程家药铺的老先生鉴定,挑拣出不少蓝茱,有一斤分量。老先生说,“这种草药属于半草半虫性质,春夏为虫,进入秋冬,在冬眠中成草,与藏域虫草有点相似,当年的蓝茱配以蜂蜜煎熬炮制,治疗肺痨三剂见效,五剂病除。一斤蓝茱可以治愈三个病人。”

  自从有了这一斤蓝茱,彭伊枫就盼望皮货商再次出现。可是,等了半个月,皮货商也没来。

  终于有一天,白塔畈交通站又领来了一个交通员,却不是皮货商,而是一个脖子上有疤痕的汉子。那疤痕像是刀伤,同脖颈处的青筋血管纠缠在一起,宛若一条绷直了的蚯蚓。不知道是否同这条疤痕有关,这汉子的眼睛还不停地眨巴。对上接头密码之后,眨眼汉子就向彭伊枫口述“老头子”的命令:为了争取伪军反正、孤立日军,形成全体中国军民对侵略者合围的规划,天茱山抗日游击支队近期开展政治攻势,并掌握有利时机,同“皇协军”中良心未泯的下层军官接触,宣传抗日道理,为其分析出路,保护后路。同时,从即日起,避免同“皇协军”交战,停止对所有伪职人员的袭击,而将全部精力集中在对日寇的打击上。

  彭伊枫问,“停止对所有伪职人员的袭击是什么意思?也包括汉奸头子?”

  眨眼汉子说,“请严格执行命令。”

  眨眼汉子传达完命令,也像皮货商那样,没有在杜家老楼停留,急匆匆地要走。彭伊枫几次想问问皮货商的情况,但是又三缄其口。既然眨眼汉子没有主动说起,额外的任何问题都可以理解是保密的。眨眼汉子离开杜家老楼的时候,望着他的背影,彭伊枫还是忍不住了,追了上去,同眨眼汉子并肩而行说,“以往到天茱山来的那位同志,他……病得很厉害,我们这里有一种药,治疗他的病非常对症,能不能把这种药捎过去,请……”

  眨眼汉子侧脸看了看彭伊枫,目光黯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句,“多谢了,用不着了。”

  那一瞬间,彭伊枫看见了,眨眼汉子的眼窝里有一种晶莹的东西闪烁了一下。

  彭伊枫明白了,停住脚步。

  眨眼汉子转过身来,彭伊枫把手伸了过去,眨眼汉子没说话,伸出手来,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彭伊枫说,“同志,多保重啊,我们等待你!”

  眨眼汉子这次没眨眼,看着彭伊枫说,“胜利,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彭伊枫向霍英山传达“老头子”的指示的时候,仍然说是江淮军区的命令,并就“开展政治攻势”和同“皇协军”下层军官接触提出了一些想法,霍英山都没有表示异议,但是对“停止对所有伪职人员的袭击”表示不理解,问彭伊枫,“罪大恶极的汉奸也不杀?像宫临济、董矸石那样的,还有那个汉奸市长叫夏什么猴子的,还有桃花坞那个认贼作父的方索瓦,这些人也不杀?”

  彭伊枫停顿了一阵子才说,“要我们严格执行,那就是一个不杀。”

  霍英山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诈,是汉奸捣的鬼?”

  彭伊枫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情况不明,不能乱动。这恐怕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深远的考虑。”

  霍英山说,“那个‘老头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能不能见一面啊?”

  彭伊枫说,“非常时期,非常举动,没有命令,不能接触。”

  霍英山说,“可我心里没有底,总是不踏实。”

  彭伊枫说,“司令员放心,这盘棋我越看越清楚了。”

  霍英山就不再追问了,松弛了眉头说,“只要你心里有数,那就好。”

  彭伊枫的小算盘又响了起来,噼里啪啦,嘁里咔嚓,欢快得就像唱歌。彭伊枫现在计算的东西很明确,单纯就是在陆安州日军有多少,抗日武装有多少。算盘左端是日军,右端是抗日武装,中间是汉奸部队和伪职人员。

  彭伊枫似乎已经触摸到一根敏感的神经。是的,就是这个“皇协军”一师,在平衡着陆安州的局势。算盘上一目了然,他也就更能体会出“团结友军,争取伪军,孤立日军”的良苦用心。

  三

  过了中国的大年,松冈也就算过了个关。这段时间松冈喜忧参半,喜的是自从“亲善政府”成立之后,“亲善怀柔”从形式到内容都有了着落,夏侯舒城等人的实业日益兴隆起来。现在,粮食问题基本上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工厂都以各种名目大力收购,尤其是古井坊老号,粮食的需要量异乎寻常地增大了几十倍。

  松冈的账是这样算的:第一,能够以收购的方式搞到粮食,就没有必要以其他的,比如说用武力的方式去搞粮食;收购粮食投入的成本,能用纸钞或银元,就不要用“皇军”士兵的性命。第二,用于收购的货币用不着从天皇那里支付,在陆安州花的钱,实际上就是从鲁南或者淮北“征集”的,那些商行钱庄里的钱有的是;除了金银财宝,“皇军”没有打算把那些奇奇怪怪的钞票带回大日本帝国去。第三,能以工业或贸易的形式出现,就不以军用的形式出现;这样不仅可以避免刺激占领地老百姓的感情,还可以保密。搞粮食是一件长期的事情,稳住老百姓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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