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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他说,“那就等革命成功吧,革命成功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说,“我现在就要和你在一起。我已经等了三年了,一天也不能等了。”

  他说,“不行啊,我去执行一项绝密的任务,我们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影响了我们的事业。”

  她说,“你真舍得把我丢在这里?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难,同志们不理解我,我就像一个没有家的孩子,我感到我好孤单。”

  他说,“革命就是这样,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她说,“这里的工作好难做啊,组织上让我去教霍司令学文化,前头学后头忘,真是刀枪不入啊!”

  她看见他笑了。“哦,你是说那个霍英山啊,那是个很能打仗的家伙。”

  她说,“可是他根本就学不进文化,怎么办啊?”

  她看见他仰起了下巴,似乎在跟白云喃喃私语。他说,“像霍英山这样的同志,没有尝到文化的甜头,也没有感性认识,觉得很深奥,怕字当头,所以就排斥。对于这样的人,不能掰开脑袋硬灌,得用巧劲。”

  王凌霄说,“我也想了,可是一笔一画都是死的,我只能硬灌。”

  他说,“一笔一画怎么是死的呢?你看‘新四军’三个字,这一笔一划……”突然王凌霄眼前“新四军”三个字横竖左右都活了起来。她顿时感到一阵清爽的气息从身体的内部冉冉升起,像是伴随着一阵高山流水般清澈的音乐。她说明白了明白了,你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她想挽起他的胳膊,却发现他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茫然四顾,身边只有越来越浓重的暮色。田红叶带着新参军的晋薪等人正从杜家老楼方向向她走来,并且喊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王凌霄改变了过去那种填鸭式灌输教学法,而是把每个字拆开。王凌霄用树棍在地上画了个“一”字,问霍英山,“这个字认识吗?”霍英山疑疑惑惑地说,“莫非是一?”

  王凌霄说,“对了,就是一。”然后又加一笔问,“这个字认识吗?”

  霍英山说,“莫非是二?”

  王凌霄说,“对了,就是二。霍司令真聪明。”

  霍英山说,“这么容易啊?那是八就画八下,一百就画一百下?”

  王凌霄说,“是三画三下,再往下就不能这么画了。这个以后再说。”王凌霄把“二”字头上加了一点,中间加了两点,说,“霍司令你站起来。”

  霍英山狐疑地站了起来,傻傻地看着王凌霄。

  王凌霄说,“你两条腿站在地上,脑袋钻出了天上,你就立起来了。这就是个‘立’字。”

  霍英山想了想说,这个我能记住。

  王凌霄又在“立”字下面写了个“小”,说,“霍司令你立起来了,你很高大,你脚下的东西都很小,这个字是个‘小’字。”

  霍英山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突然把两腿一并,两只胳膊往胯间一张,说,“嘿嘿,这个‘小’字好记也好写,看我这个样子,不就是个‘小’吗?”说着,还把脚趾往上一翘,以表示是“小”字下面那一钩。

  王凌霄喜出望外,原先她说霍司令聪明,还不过是鼓励霍英山的意思,等霍英山像蝴蝶一样扇动两只胳膊比划出一个“小”字,她惊喜地发现这个满嘴烟臭的汉子还当真有点灵气呢。

  王凌霄说,“对了霍司令,你那个样子就是个‘小’字,来,咱们把‘小’字上面再加一横,这就是个‘木’字……”

  就这样一点一滴、一尺一寸地向前推进,艰难而又缓慢,还多少有点欢乐。一个上午,光是“新四军”这三个字,经过分解组合,霍英山便学会了一、二、立、小、木、斤、口、儿、曰、旦、亘、車、新、四、軍,一共十五个字。

  这个方法让霍英山感到很神奇,顿时兴趣大增,不仅会认了,而且会写了。先是在地上用树棍子比划,差不多了,就在黄裱纸上写,笔画有从下往上的,也有从右向左的,但好歹把零件配齐了。写完之后左看右看,突然大叫,“冯存满!”

  冯存满应声而来。霍英山得意地摇头晃脑,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底气很足地说,“看看,本司令以身作则,这一天就学会了十五个字!传我的话,连以上干部都要向我学习,每天至少学会认写十五个字,要超额完成学习任务,谁也不许再说困难了!”

  三

  曾见湖是个天才音乐家,说天才倒不是说有很高的造诣,但他确实有很高的天赋。曾见湖是南京师范学校的学生,本来是学地理的,但是到了天茱山之后,地理知识暂时派不上用场,需要人拉胡琴,曾见湖多少会拉点二胡,就成了抗敌剧社里唯一的乐师,还收了小侉子侯究芬当徒弟,教侯究芬吹笛子。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没有弦的小提琴,曾见湖七鼓八捣,把胡琴上的丝弦安了上去,起先像拉二胡一样放在腿上拉,居然也能拉出曲子。后来被彭伊枫看见了,彭伊枫大笑,说:“我们天茱山抗日根据地真神奇,把小提琴当二胡拉还拉得这么好听。”彭伊枫告诉曾见湖,这东西好像是应该架在脖颈上拉的。曾见湖试了几次,就试出姿势了。

  彭伊枫下命令学文化,曾见湖也被分配了任务,而且是大任务,给连以上干部上大课。别的同志倒还好说,可有独立营的副营长李广正和二连连长冯存满在,曾见湖的日子就难过了。

  冯存满作战厉害,红军时期就是挥大刀片子的好手,而且是个老资格,比支队参谋长许成哲和独立营副营长李广正当连长的时间还早。但冯存满跟霍英山一个毛病,就是学文化脑子不开窍,前学后忘,一上课就打瞌睡,一堂课曾见湖要不厌其烦地把他推醒。醒来之后冯存满还不高兴,说:“我正做梦打鬼子,眼看就要缴获一挺机关枪了,你硬是把我推醒。学文化我没意见,可你也得让我把机关枪弄到手再说啊!”

  冯存满每次上课都有一个故事,每次都弄得哄堂大笑。曾见湖感到像这样捣乱,这个文化就没法教了,就向彭伊枫告状。彭伊枫把冯存满叫了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臭训,说:“冯存满你骄傲什么,倚仗你当过红军排长是不是?我彭伊枫还当过红军团政委呢!再捣乱,把你枪下了,到抗敌剧社当伙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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