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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他想找陈天伦,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两年以来,儿子担任“盈”字号军粮经纪虽说是屡受上司表彰,可他依然是终日提心吊胆。他知道漕运码头上的水有多深,也知道漕运码头上暗布着多少陷阱。陈天伦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害你的不是虎,不是狼,而是蛇蝎毛虫,是蚊子跳蚤臭虫,让你躲无可躲,防不胜防。这个道理他不知道跟陈天伦讲过多少次,陈天伦表面上点头逢和,心里却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陈天伦没有找到,夏雨轩却从前面的人群里出来了。陈日修发现夏雨轩的脸色很不好,便担忧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雨轩说:“大通桥查出了掺假漕粮,皇上发了雷霆之怒,限期查处。”

  陈日修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跟天伦有关系吗?”

  夏雨轩说:“现在还很难说,我也不清楚,铁麟大人正在大发雷霆。”

  陈日修问:“天伦在哪儿?”

  这一问,把夏雨轩的火气勾出来了。你儿子在哪儿?你儿子跟仓场总督的女儿在一起鬼混!亏他还是个读书人,还是国子监的贡生,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讲了……夏雨轩这些话只是在肚子里翻了一个滚儿,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他见陈日修那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心里也担忧起来。跟陈天伦怎么会没关系呢?至少他是“盈”字号军粮经纪,是100名军粮经纪的头儿,任何一个军粮经纪收兑了假粮,他都无法逃脱干系。

  正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两个姑娘正在往人群里挤着。他心里一震,是自己的女儿雪儿和丫环红红。他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轰地涌了上来,甩下陈日修,急忙朝人群里奔去。陈日修不知道夏雨轩去干什么,也紧跟着他朝前走着。

  夏雨轩怒气冲冲地抓住雪儿,把她拖出了人群,红红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说:“老爷……老爷……您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

  雪儿被父亲当众拉了出来,也觉得受了巨大的屈辱,小脸蛋儿憋得通红,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夏雨轩暴怒地说:“我不是告诉你快点儿回去吗?你怎这么不听话?”

  雪儿委屈地说:“我……我听说……我不放心……”

  夏雨轩说:“碍你什么事了?这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日修见了,觉得夏雨轩对自己的女儿管教得太严厉了,有点儿过分,便替雪儿辩解说:“雪儿也是担心天伦,跟我一样……”

  夏雨轩积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冲着女儿嚷道:“我告诉你,陈天伦跟你没关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快给我回去!”

  夏雨轩说完,扔下了雪儿,也扔下了陈日修,独自朝大光楼前面走去了。

  雪儿傻了,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对自己这么凶,她是父母的独生女儿,父母对她一贯娇惯疼爱,从来没跟她发过脾气,更没有用这么难看的脸色跟她说过话。父亲今天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说陈天伦跟我没有关系呢?还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难道父亲改变了主意,不同意把她嫁给陈天伦了?刚才红红跟她说父亲不让她再理睬陈天伦的时候,她还没有多想。她只是想,作为一个女孩儿,应该规规矩矩地呆在家里,父亲肯定是不喜欢她到处乱跑才生的气。没想到,父亲又亲口对她说不许理睬陈天伦……陈天伦到底怎么了?

  陈日修也傻了,夏雨轩怎么说出了这么难听的话呢?这话是说给雪儿的,可分明也是让他听的。陈天伦怎么了?就算陈天伦犯了罪,你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呀。夏雨轩不应该是这种翻脸无情的人啊。他们十几年的交情了,难道遇上这么点儿磕碰就义断情绝了?陈日修很伤心,也很气愤,更为陈天伦担心。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使陈日修茫然失措,心里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夏雪儿哭着问:“陈伯伯,我爸爸是怎么了?天伦哥出了什么事?”

  陈日修看见夏雪儿那副伤心委屈的样子,只是喃喃地说:“怎么了?是啊……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大光楼前,铁麟暴怒的叫喊声把所有的人都震动了:“传‘盈’字号军粮经纪陈天伦!”

  陈天伦立刻上前:“大人,卑职在。”

  铁麟啪的一拍惊堂木:“陈天伦,你可知罪?”

  陈天伦说:“卑职有罪。”

  铁麟问:“这么说,大通桥查出的这批掺假的漕粮是你收兑的了?”

  陈天伦说:“请大人明察,这批漕粮实在不是卑职收兑的。”

  铁麟喝道:“你还想狡辩,抬上来!”

  几个衙役抬上来一大摞装漕粮的麻袋,每一个麻袋上都画着一种独特的密符。

  陈天伦看着麻袋上的符号,立刻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铁麟拍案嚷着:“陈天伦,你好好瞧瞧,这是谁的密符?”

  陈天伦说:“确实是‘盈’字号密符。”

  铁麟问:“那这漕粮是不是你收兑的?”

  陈天伦说:“不……不是。”

  铁麟问:“不是你收兑的漕粮,为什么这上面画着‘盈’字号密符?”

  陈天伦无言以对了。

  铁麟又高声喝道:“大胆陈天伦,还不快跪下?”

  陈天伦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铁麟离开了案桌,走到陈天伦面前,痛心疾首地说:“陈天伦啊陈天伦,你可太让本官失望了。我见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有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建功立业之志,破格提拔你为‘盈’字号军粮经纪,万万想不到你居然也经受不住真金白银的诱惑,干出了这扰乱朝纲伤天害理之事。你伤了老夫的心事小,毁了自己的前程实在可惜啊……”

  陈天伦跪在地上,一声不响,静静地听着铁麟教训。

  站在人群外面的陈日修浑身发抖,嘴唇发青,眼看就要倒了下去。

  夏雪儿和红红紧紧地搀扶住了他。

  陈日修像遭受着霹雳一样地挣扎着,绝望地说:“这……这……怎么可能呢……”

  夏雪儿也惊吓得瑟瑟发抖,她努力镇静着自己,对陈日修说:“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陈日修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天伦……天伦呀……你怎么不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铁大人说清楚呀……天伦,你说话……快说话呀……”

  陈天伦听见了父亲的喊叫声,回过头来,哭喊着说:“爸爸……我……我说不清楚啊……”

  铁麟厉声说:“不许喧哗,陈天伦,你有什么话对本官说。”

  陈天伦又低下了头:“大人,卑职无话可说……”

  铁麟突然转过身来:“那好,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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