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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众人的纷纷议论,还真把一个人的旧瘾勾出来了。这个人就是通州八大魔头之一的牛六儿。通州城里的八大魔头,各怀绝技,各有高招儿,各有自己的势力。这牛六儿的高招儿就是“三只手”,并且出手快,腿脚快,来无踪,去无影,外号人称“一阵风”。牛六儿确实是靠偷混过日子,但是后来混到了魔头的地步,用不着再干那不光彩的事了。穷人的脸面也同文人的骨气一样,需要吃饱了肚子才能讲究起来。牛六儿后来吃穿不愁了,便金盆洗手了。虽说洗了手,可是手上的绝活儿还不曾丢。这天他正在集市上买烟叶,买烟叶熬的是功夫,得一摊一摊地品尝。到了一个烟摊儿面前,蹲下身子,将自己的烟袋锅磕打干净,便从烟摊儿上叶子烟上撕扯一片烟,揉碎装进烟袋锅里,点上火,眯缝着眼睛,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品完了一摊儿又一摊儿,烟买完了,烟瘾便也过足了。那年头什么都讲究先尝后买,不仅卖烟,包括买瓜子花生干鲜果品,都要尝个肚饱腰圆才肯掏出钱来。买主怎么品尝,卖主都不能心疼。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所有摊儿上摆的商品,都是自家种的,卖出去才是钱,卖不出去拿回去也是送给人家随便糟蹋的……

  牛六儿正蹲在一个烟摊儿前尝着烟叶,突然听到人们的议论,抬头瞟了一眼,正好瞟在燕儿头顶上那摇摇晃晃的金簪儿上。金光闪闪的金簪儿晃得牛六儿心里痒痒的,心里发痒手就立刻痒起来。这时候,正巧周三爷的小毛驴经过他的身边,小蹄子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差不多要踩在牛六儿的后衣襟上了。就在这一刹那,牛六儿几乎想都没有想,便拿起烟袋锅朝小毛驴的膝盖上敲了一下。这一下正好敲在小毛驴的麻筋儿上,小毛驴前腿一颤,咕咚就跪在了地上。驴背上的燕儿正在东张西望,身子呼地往前一倾,哇的叫了一声,就朝驴背上栽了下去……

  前面牵驴的周三爷听见燕儿的叫声,猛回头见燕儿正朝驴背上往下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牛六儿嗖地挺起身,一手扶住了燕儿,一手将小毛驴从地上拉起来……

  周三爷见有人救了燕儿,刚要上前表示感谢,一眨眼的工夫那个身影便一阵风似地飘走了。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的周三爷立刻发现燕儿头上的金簪儿不见了。他把手里的缰绳往燕儿身上一扔,便朝那“一阵风”飘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的牛六儿早已经混迹在半里外的人群里了,他正在暗自得意,突然觉得背后呼地刮起一个旋风,紧接着后衣领便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前面的衣领勒着他的脖子,他昂着脑袋干张着嘴喘不过气来。还没容他挣扎,周三爷已经把他拎到前面,气怒地骂道:“小兔崽子,居然偷到我的头上了,快拿出来。”

  牛六儿还想抵赖:“什么?你……你抓我干嘛?我拿你什么了?”

  周三爷也不说话,从上到下将牛六儿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搜到,牛六儿得理不饶人了:“你凭什么抓我?我拿你什么了?你怎么不识好歹呀……”

  集市上本来就人多,这么一吵一闹,人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不少人认识周三爷,许多人也认识牛六儿,都是通州地面上的名人。众人见周三爷抓住了牛六儿,都一齐叫起好来。牛六儿过去在通州地面上骚扰民众,现在又欺行霸市,是个人见人嫌人见人恨的主儿。今日犯在周三爷的手里,也算该他遭报应了。

  周三爷搜遍了牛六儿的全身没搜到那枚金簪儿,周围的人又在起哄叫好,牛六儿又不依不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突然周三爷心里一亮,立刻抓住了牛六儿背后的辫子,从下到上地一捋,就把那金簪儿拔了出来……

  围观的人见周三爷既捉了贼,又拿到了赃,山呼海啸般地叫嚷起来:“打……打……往死里打……把他押到衙门去……”

  街道上的吵吵嚷嚷,惊动了楼上喝酒的两个人。

  这是一家叫作仙客来的小酒馆,楼上靠窗户的桌子上坐着坐粮厅书办常德旺和前任“盈”字号军粮经纪马长山。他们正在商量着一件极为机密又极为重大的事情,这件事就是许良年交办的为台州前帮收粮的事。许良年就是那么一句话,可把常书办难坏了,怎么才能让“盈”字号军粮经纪为台州卫前帮收粮呢?他找来马长山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

  街面上的吵嚷声将两个人惊动了,他们伸着脑袋朝下面看着。马长山一眼看见了牛六儿:“不好,牛六儿惹事了。”

  常德旺也看清了:“那不是周三爷吗?他抓牛六儿干什么?”

  马长山说:“准是牛六儿的手心又痒痒了,偷了周三爷的东西。”

  常德旺突然眼前一亮,激动地说:“好……好啊!”

  马长山却为自己的弟兄担心起来:“好什么呀,周三爷不把牛六儿揍扁了才怪。”

  常德旺说:“我说好……咱们得去做个好人,把牛六儿救下来。”

  马长山说:“周三爷能听咱们的吗?”

  常德旺说:“我跟周三爷有杯酒之交,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马长山半信半疑,看着常德旺下了楼。

  也不知道常德旺跟周三爷说了些什么,反正不大一会儿,周三爷走了,围观叫好的人散了,常德旺把牛六儿带上来了。马长山不得不佩服常德旺的道行深、路子野、办法多,在通州这个地面上混,他甘拜常德旺的下风……

  牛六儿刚坐下,马长山就埋怨起来:“你怎么又干这下三烂的事了?你是缺吃还是缺穿?犯得上吗?再者说了,你就是犯瘾也得看准了人呀?惹周三爷,你这不是耗子舔猫屄——嘬死嘛……”

  牛六儿被马长山数落得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常德旺解围说:“算了算了,这也怪不得牛六儿兄弟。”

  马长山说:“怪不得他怪谁?偷人家东西的是猫爪子还是狗爪子?”

  常德旺说:“牛六儿兄弟这叫作再做冯妇。”

  马长山没听懂常德旺说的是什么,牛六儿也一头雾水。常德旺毕竟是个读书人,一个平常的典故就把两个土老冒弄迷糊了,他心里飘过一丝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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