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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铁麟问:“他们把米票卖给谁?这些米票怎么都跑到大运西仓来了?”

  夏雨轩说:“不用下官回答,大人您已经自己理出头绪了。”

  铁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里面必然是米商、仓场监督、甚至坐粮厅勾结在一起……贩卖米票可是犯了皇宪国法的,你还记得吗?嘉庆十四年……”

  夏雨轩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是一件轰动全国的大案,京城王公大臣将米票卖给米商,米商包揽了大量的米票,与通州两仓的仓吏仓役勾结,采用踢斛、撞斛、淋尖,谎报斛斗等手段,盗取了漕粮万余石。事发后在审理仓书高添风中,揭发出了贩卖米票的亲王、贝勒数十人。经宗人府查明后,处罚郑亲王乌尔恭阿和怡亲王奕勋降食郡王俸米10年,礼亲王昭槤降食郡王俸米5年,顺郡王伦柱降食贝勒俸米5年,贝勒绵誉降食贝子俸米5年,贝勒绵志降食贝子俸米2年。其余为主任承办卖米票之护卫、亲军校等都受到了严厉的惩处……

  铁麟说:“他们这是怎么了?他们就不畏惧皇宪国法吗?”

  夏雨轩说:“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铤而走险。”

  铁麟叹了口气说:“现在看来,我这个仓场总督啊,还真的被他们架空了,我不能这么窝囊下去了。告诉你雨轩,本官可要有所动作了。”

  夏雨轩说:“请大人稍息,容下官猜一猜,大人是不是要调兵遣将,去冗员而择良吏?”

  铁麟笑了:“知我者雨轩也,不过我得跟你要一个人。”

  夏雨轩问:“谁?”

  铁麟说:“金汝林。”

  夏雨轩问:“大人要委他何职?”

  铁麟说:“大运西仓监督。”

  夏雨轩说:“那邵友廉怎么办?”

  铁麟说:“把他调到本官的身边伺候,任仓场漕科吏目,不降他的品位。”

  夏雨轩说:“那我可要替金汝林好好谢谢大人了。”

  铁麟说:“你把一员能吏舍得给我,该本官感谢你才是。”

  夏雨轩说:“大人有所不知,金汝林学识不浅,又处世精明,一心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只是因为他‘出身不清’便不能参加科考,大人这么提拔他已属破格了。”

  铁麟说:“这当然还要报吏部审批,本官已经通融好了,没有大的变故,是不成问题的。只是……”

  铁麟话音未落,突然觉得背后刮起一股凉风,紧接着一个声音高叫起来:“好啊,你们躲到这里喝酒,让我找得好苦。”

  夏雨轩急忙站起身来:“哎呀,是戎儿大小姐来了,快请坐下。”

  甘戎依然是腰挂龙泉宝剑,一副侠女打扮。

  铁麟喜欢女儿这个样子,他觉得女儿这样站在他的身边,他心里特别踏实,特别有安全感和自豪感。

  甘戎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铁麟问:“你妈妈不是不让你来了吗?你怎么又跑来了?”

  甘戎说:“我对妈妈说,爸爸一个人在通州,免不了受神神鬼鬼的欺负,还是让我去给他当个保镖吧。”

  铁麟问:“你真是这样说的?这不是成心吓唬你妈么?”

  甘戎笑了笑,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甘戎的到来,打断了铁麟跟夏雨轩的谈话。铁麟刚要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下去,突然被不远处的一个客人吸引住了。那也是一桌食客,划拳劝酒甚是热闹,一个人站起身来,高举着酒杯慷慨激昂着。铁麟觉得这个人很面熟,谁呢?他心里咚地一震,记忆的闸门哗啦一下子打开了,情不自禁地说:“难道是他?”

  夏雨轩问:“大人在说谁?”

  铁麟小声叮嘱他:“别回头,我看那个人像是姚广亮。”

  夏雨轩问:“哪个姚广亮?”

  铁麟说:“他自称是个茶叶商,住在沙竹巷……”

  夏雨轩猛然想了起来:“你是说劫持兰儿的那个嫌犯?”

  甘戎一听是劫持兰儿的嫌犯,立刻停下了筷子:“哪个?哪个是劫持兰儿的?”

  铁麟说:“小声点儿,就是那个站起来说话的人。啊,他在向众人告别,看样子要走。”

  甘戎低着头,偷眼朝那边瞧着。

  姚广亮已经离开了桌子,朝门外走去,众人在后面送着他。

  甘戎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急忙赶了上去。

  铁麟轻声喊着:“戎儿,你到哪儿去?”

  甘戎已经跟着姚广亮出了漕运老店的门……

  ***

  漕运老店在大运河的东岸,姚广亮带着一个随从出来以后,便骑上马跨上浮桥往河西岸去了。甘戎远远地跟踪着姚广亮,只能是远远的,她没有骑马,两条腿再快,也跟不上四条腿呀。

  甘戎眼看着姚广亮过了浮桥顺着土坝往北去了,她也急忙过了河朝北面追去。过了石坝,却失去了目标,姚广亮已经无影无踪了。

  石坝附近,包括牛作坊、赦孤台、盐摊等村庄,是一个南北货物的集散地。货物堆积如山,一座连着一座;货栈星罗棋布,一家连着一家。最著名的便是十八家骆驼店,譬如复兴店、天庆店、通顺店、聚和店、德隆店、三义店等等。说是骆驼店,但住的不全是骆驼队,就像大车店住的并不都是赶大车的一样。每个骆驼店都有很大的货场和库房,骆驼店的东家既是店主,又是经营交易的掮客。诸如代客存货、承寻货主、交货揽货、报单纳税等等。通州是漕运重地,又是物流中心。

  在这里集散的货物主要分南货和北货。南货有两种,一种是商人运送过来的,一种是漕船捎带来的。朝廷为了弥补运丁费用的不足,允许漕船携带一定数量的土宜。但是运丁们为了多赚钱,所携带的土宜往往超过规定的数量。这就有一种半合法半走私性质了,多带来的土宜为了逃避坐粮厅的稽查,不敢公开销售,多委托骆驼店代销。南货主要是茶叶、丝绸、夏布、雨旱伞、纸张、瓷器等等,而北货多是皮毛、地毯、山货、药材等等。南货是船从大运河运来的,而北货则是骆驼队走旱路驮来的。

  骆驼队也分两种,大屉和草屉。所谓的屉,就是骆驼背上的货架。大屉是用牛羊皮包裹,大线纳结而成;草屉是用草包披垫枷棍绑结而成。大屉驼队是盘短的,草屉驼队是跑长途的。驼队的规模大小不等,大的驼队有四五百头骆驼,有管事的、跑外的、饲养的、拉运的一套人马。小的驼队也有两三个人、三五十头骆驼的。还有一个人拉七八头骆驼跑单帮的。跑长途的每头骆驼要驮240斤到360斤货物,从通州到张家口500里,要走7天;从张家口到库伦3000里,要走一个月。

  眼下正是冬末春初之季,大批的北货源源不断地从口外运来。驼队盈路,缕缕行行;驼铃叮咚,不绝于耳。甘戎没有追到姚广亮,却看见了如此规模宏大的驼队,也算是开了眼界。她站在北浮桥下面,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一串一串的骆驼和驼背上摇摇晃晃的货物,觉得很有意思。一串骆驼用缰绳连在一起,大串的十二头,小串的七八头,有一个人在前面牵着。

  随着驼队走近,一伙儿人从河滩的小树林里跑出来。有的背着筐,有的挎着篮,有的提着布袋,除了这些装东西的家什,每个人手里还举着一个榔头或一把挠钩。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他们像一群打家掠舍的强盗,不知听了谁的一声号令便呼啸着跑出来,英雄也似地冲向驼队。待冲到驼队跟前,他们都拼命地举起了手中的榔头,朝货架上敲击着。或者挥动手中的挠钩,在骆驼身上乱抓乱筢着。于是,拉骆驼的求救般地呼叫恐吓,打劫的散去又聚来,聚来又散去,跟拉骆驼的捉起了迷藏……

  甘戎离得远,看不大清楚,这些人在干什么呢?

  一个拾粪的老头儿走过来,甘戎客气地上前打听着:“大爷,前面那些人在干什么呢?”

  老头儿说:“这你还不知道?他们是挠毛砸碱的。”

  甘戎又问:“什么叫挠毛砸碱?”

  老头儿看了看甘戎:“你不是本地人吧?”

  甘戎说:“我是从京城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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