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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08章

  为了侦破洋人皮箱的失窃案,夏雨轩将刑名师爷金汝林派到了铁麟的身边。

  按照一般的规矩,侦察盗案匪案理应是地方上的事情。可是通州这个“地方”不同于其它的地方,这个“地方”就在天子脚下。皇帝打个喷嚏,通州就得患感冒;哪位王爷或六部首领打起了呼噜,整个通州城就别想睡觉。上有顺天府管辖着,旁边还有东路亭看管着,这都是直接的顶头上司。仓场总督、坐粮厅往通州城这么一礅,连燃灯塔都显得矮半截。别的地方的百姓,见个七品芝麻官都难,可是通州人出门上趟茅房兴许就能见到几个顶戴花翎。大地方人小地方狗,都是不害生不怵阵的主儿。通州的百姓见多识广,敢到衙门门口吆喝王致和的臭豆腐,敢拿朝廷的命官开涮。要不怎么说京官难当呢?这桩案子发生在通州地方,人家洋人直接找到了朝廷,皇上一道手谕,就命令铁麟领衔破案,谁让人家是二品大员呢?而夏雨轩作为通州知州,便只有协助办理的份儿了。

  一大早,金汝林就到仓场总督衙门来报到,门房将他带进了会客厅。还是在大光楼的开漕仪式上,金汝林见过铁麟。当时他穿的是二品官服,戴的是珊瑚顶戴,一副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进了客厅,金汝林却发现里面有一位老人,便装素服,一条垂腰发辫儿,正弯着腰看些什么。再一看,客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笸箩簸箕,笸箩簸箕里又放满了形形色色的葫芦瓢。金汝林认不清这位是不是仓场总督铁麟,那个老人很专著,显然没有注意他的到来。带他进来的门房也没有禀报,金汝林犹豫了一下,立即跪下来行礼,宁肯跪错也不能失礼:“晚生金汝林拜见大人。”

  果然是铁麟,人在身上马在鞍,素装的铁麟显得不大健壮,甚至可以说有些虚弱。他转过身来,和蔼地问:“你就是夏大人的刑名师爷金汝林?”

  金汝林忙说:“夏大人命晚生前来伺候大人。”

  铁麟高兴起来:“快请起,以后再见面就不必客气了。”

  金汝林起身,等待着铁麟的吩咐。

  铁麟说:“汝林啊,听说你在码头上也呆的年头不少了,这粮食你懂不懂呀?”

  金汝林一时没有明白:“不知道大人指的是哪方面?”

  铁麟说:“譬如说,给你一把稻谷或小麦玉米什么的,你能看出哪个是好,哪个是差,哪个是优,哪个是劣,哪个是新,哪个是陈吗?”

  金汝林自信地说:“晚生在坐粮厅当过书办,也在两坝上当过书手,后来又当过坐粮厅漕科经承,再后来成了稿门的书办。跟粮食打了8年的交道,还算是内行。”

  铁麟高兴起来:“太好了,来来来,你过来,随便抓一把什么粮食,考考本官。”

  金汝林走近一看,那笸箩簸箕里的葫芦瓢都装着各种各样的粮食,葫芦瓢上还贴着纸条儿,上面写着一年陈谷,二年陈谷,五年陈谷,湖州粳米,江夏糯米,长沙小稻等等。金汝林困惑地问:“大人,您这是……”

  铁麟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儿,做什么生意学什么经。本官既然奉朝廷之命,掌管仓场,不懂得粮食怎么行?来来,你随便抓一把什么,考考本官。”

  等铁麟背过身去,金汝林抓起了一把稻谷:“大人,请您过目。”

  铁麟把那稻谷接过来,放在掌心里,用手指头扒拉着查看起来,还放在嘴里咬了咬,行家似的。过了好半天,才说:“这是两年陈谷。”

  金汝林摇了摇头。

  铁麟又说:“那么是三年陈谷了?”

  金汝林又摇了摇头。

  铁麟又说:“不会是五年陈谷吧?”

  金汝林说:“大人为什么总说是陈谷呢?”

  铁麟问:“难道是新谷?”

  金汝林说:“是新谷,而且是湖州新谷。”

  铁麟问:“既然是新谷,为什么没有新谷的清香?”

  金汝林说:“新谷却是新谷,不过是在运载途中兑了水了,所以这谷中有一种霉气味道,但这霉气味是新鲜的,不是陈旧的霉气味儿。”

  铁麟茫然了:“这霉气味道还分新与陈?”

  金汝林说:“就是靠这霉气味道中的新与陈,来判断是新谷还是陈谷的。”

  铁麟说:“看来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了,我原来想得很简单,将各种谷物分门别类地比较一下,就能分出优劣新陈。”

  金汝林说:“判别粮食是要有窍门的,大人这样比较虽然也能辨别真伪,但是毕竟是皮毛表面。真正的行家,有一整套查看粮食的规矩奥妙。”

  铁麟求知若渴:“哎呀,你快给我说说。”

  金汝林说:“比方判别稻谷,先不用眼睛,而是先用手。把手伸进粮仓或粮袋,一是感觉温度,二是感觉干潮,三是感觉粗细。把米抓出来以后,不是先用眼睛看,而是先用耳朵听,搓一搓,听听声音,好米声音清脆,沙沙作响,劣米声音艰涩,嚓嚓作响,当然这里面的区别是非常细微的,需要仔细鉴别才行。用耳朵听完以后再用牙嗑,轻轻的,用槽牙嗑,不要用门牙嗑。因为嗑的时候要听,槽牙在里面,声音直接传到耳朵里,不容易受外界杂音的干扰。用牙嗑的时候,除了听声音,还要感觉它的硬度和破裂时间的长短。一般来说,好米坚实,破裂的时候很干脆,像爆炸一样。最后才是用眼睛看,看什么呢?首先看光泽度,新米都有一层很明显的光泽,放的时间越长,光泽越暗淡。其次是看米壳是否整齐完整,有无破损,破损的程度如何。当然,有些造了假的米识别起来就有点儿难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

  铁麟说:“你别比如了,你说了这么多,把我的脑袋都听炸了。我现在算明白了,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此话不谬。看来,我真要弄懂这些,凭自己琢磨不行了,我得拜你为师了。汝林啊,你可得收下我这个徒弟呀。”

  金汝林忙说:“大人说哪儿去了,您懂的是治国安邦的方针大略,我说的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

  铁麟说:“可不能小看这雕虫小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雕虫小技要是忽略了,往往在大策大略上要出漏洞。无论有多难,我也得把这雕虫小技学到手。”

  金汝林说:“大人业精于勤,不耻下问,实在是晚生的楷模表率。”

  铁麟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交我验米吧。学习也要循序渐进,你说,我先从哪儿学起吧。”

  金汝林说:“大人不是说今日要去察访洋人的皮箱一案吗?”

  铁麟想了想说:“也罢,咱们定个协议,白天办案,晚上做功课,可以吧?”

  金汝林试探着开着玩笑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都怪晚生刚才多嘴了。”

  铁麟说:“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反正你不把肚子里那点玩意儿给我掏出来,就甭想离开仓场衙门。”

  金汝林说:“晚生听大人吩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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