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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受害人的亲属有。刑满释放后,你就不可能再干医生这一行了,至少,没有哪个大医院敢收留你。”

  姜学成彻底绝望了:“好好好,你有本事,随你怎么样吧。”

  姜妻挡住他的去路,“还是要去她那?”姜学成不响。姜妻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和:“学成,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真是,笨透了。为什么就不想想,我一天到晚跟踪你,苦口婆心劝你,为什么?要于什么我干就是了,没有必要事先来通知你啊!”姜学成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六点半了,已换好了衣服,梳洗打扮完的晓雪向楼下窗外张望,来路上无人。姜学成和妻子相对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厅内昏黄的灯光使女人的面部年轻而柔和。姜学成偷眼看看表,心里暗暗着急。

  女人不动声色,自说自话:“我把你的处境都跟爸说了,他很同情你,他认为不应当因为一个偶然事故就把一个好医生毁了,国家培养人才不容易。学成,有空你回家看看他老人家,好不好?”

  “你和你爸爸帮我,日后我一定报答……实在对不起,我今天还有事。”姜学成说着站起身来。

  女人一下子变了脸,厉声道;“姜学成,你别给脸不要,坐下?”姜学成愣愣地站住了,女人虎视耽耽片刻,待姜学成坐下后,仿佛川剧的“变脸”,女人又换了个人似的温柔美丽。她喝了口饮料,缓缓道:“……他帮的是他的女儿,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他才不管呢,现在正在抓医疗作风整顿,正要给全卫生系统抓一个典型……”

  她说的全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儿,姜学成低下了头。女人看着眼前这个心爱的但有些不够驯服的男人,“她,比我温柔,是不是?”

  “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配不上你,但有一条,事业上我可以帮你,她能吗?”女人一笑:“其实女人想温柔还不容易?结婚前我温柔不温柔?结婚后变了点,是因为我觉着反正结了婚,已经是夫妻了,也就无所谓了。前不久我看了本书,是专门讲婚姻的,书上说,不能因为结了婚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学成,原谅我好吗?”

  “我还有什么缺点,你说,我一定改!”

  “我想要孩子!”女人一楞:“孩子就算了吧,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你哪么大岁数了?三十五岁生孩子没有问题。”

  “于嘛非要孩子呢?”

  “只有孩子才可能把你我拴在一起!”一旦决定退让,姜学成开始变得尖刻。

  女人低三下四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以后我会对你好……”

  “你是不是为了让那些臭男人搂着你跳舞,夸你苗条,你就不给我生孩子,让我们姜家绝后,是不是!啊?!”

  “学成,你怎么说这么难听的话呀?你要是不愿意,以后我不去跳就是了呗。”

  “我要孩子。一定得要孩子,你不愿意,就离婚!”姜学成说罢起身就走。亥人追出来,在门口一把拉住他,把他拉到一边。

  “学成,听我说学成,我不是不想要孩子,我想要,比你还想!”晶莹的泪水突然从女人大大的眼睛里涌出,“这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做过检查了,医生说、我是……先天不孕。”

  姜学成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和嘴。女人一把搂住了他,“学成,我这辈子只有休了。我会好好待你,以后家里什么活都不让你干,你就全心全意搞你的事业。连我爸都说,你天生就是个当外科医生的料,我要帮助你,让你成功。这难道不是你们老姜家几辈人的梦想吗?”一家大型自选商场敞开的冷柜前,姜学成抑郁地看着妻子在各种冻肉里翻捡。

  女人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公斤装的猪大肠。她把大肠搁进姜学成拎着的塑料筐里,又去看速冻食品。姜学成借矾挣开那只始终挽着他的胳膊,看了看腕上的表:八点半。

  电梯灯忽闪着停在了“12”上,门滑开了,女人挽着姜学成走下电梯向右拐,走进一条长长的外封阳台式的通道。通道有点窄,女人把自己一路拎着的东西交给姜学成,自己走在了前面。

  在这短短的自由时刻里,姜学成无声地哭了。

  妻子按响了门铃,门里传来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谁呀?”

  “妈,学成看你们来了!”门开了,妻子边向里走边嚷,“爸在不在?……爸,学成还给您带了猪大肠呢!”姜学成迅速擦干眼泪,微笑着:“妈妈!……爸爸!”

  铁门“咣”地关上了,一切复归于宁静。

  姜学成将刷洗过的手浸泡在消毒液里。麻醉师在为病人实施全麻。行将进行的是部分肝切除术。姜学成主刀。

  苍白的皮肤被银光闪闪的刀刃划开,血粒迅速渗出。姜学成向旁边伸出右手,“叭”,一把止血钳子出现在掌心。他用钳子夹住一根血管,又一把钳子立刻递了过来……不用言语,甚至不用眼神,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富于韵律的默契中进行。晓冰为姐姐买了一批报纸,并把所有的应聘广告用红笔划出,让晓雪一个挨一个地看,屋里只有翻报纸的“刷啦”声。从那次失约以后,姜学成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晓冰几次想问问姐姐,都被姐姐的沉默挡住了。

  一摞报纸翻完了,晓雪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搭在前面楞神。看到姐姐这副样子,晓冰很难过。

  “姐,给姜医生打个电话。别自尊心那么强,他也够不幸的了。”

  晓雪紧紧咬着嘴唇以憋佳突然涌上来的泪水,额上的血管因此而充盈、怒张。她闭上眼睛,片刻后,才睁开眼,说:“他已经恢复正常工作了。”

  “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他们医院了。”

  “他跟你说的?”

  “没看到他,他在手术室。”

  “好事啊,姐,恢复工作还不是好事?”晓雪无表情地垂下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晓冰不敢再开口了。

  电话响了,晓冰拿起电话,电话中是一个女声。

  “夏晓雪吗?”没容晓冰回答,对方已经洋洋得意地又说了,“我是姜学成的太大。”晓冰一愣,把电话贴紧耳朵。

  “是我先生告诉我你家电话的。他让我转告你,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医院领导已经通过了他的深刻检查,并基于他平时的表现,同意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他让我打电话告诉你,他已经开始工作了,请你放心。也请你以后不必再为他操心了,他有妻姜学成下班回家,正看到妻子斜躺在沙发上抱着电话,两脚搁在茶几上一路一路的样子,不由皱紧了眉头。妻子一看到他马上坐了起来,对着电话筒温柔地道:“那好吧,改天咱们再讨论这个问题。拜拜。”她放下了电话又道:“学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马上做饭。”

  姜学成这时看到了放在电话旁的自己的电话本,有些奇怪,拿起来翻看。

  “噢,刚才洗衣服,从你裤兜里拿出来的,差点给洗了。”妻子说。

  姜学成再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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