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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那又怎么样,你能把她让给我?……得了老钟,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有—个好处,不必多说……现在说你。把你的家庭和她放在你心中的那杆天平上——有吧,你心中,那杆天平?——称一称,看看到底孰轻孰重。既然别无选择,咱就选择重的。”

  钟锐不响了,片刻后,道:“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潭马双目圆睁,“她为你……自杀了?”

  “想哪去了。她离开北京回厦门了,永远。”

  谭马愣住了。

  “原谅她没有告诉你。”

  “太不一般了,这个女孩儿。没被这样的女孩儿爱上真是我的不幸……想不到现在还会有这么深刻的爱情……不过由此更可以看出王纯修炼得比你彻底,你也赶快行动吧。”

  “行动什么?”

  “按照王纯的愿望,回你的家。”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也没那么复杂。不就是,啊,爱。你觉着要是回去了就是对神圣的爱的背叛……”钟锐没说话,更像是一种默认。“其实有什么呀?跟你说吧老钟,甭管多深刻的爱也只存在于瞬间之中……这你还别不信。辩证唯物主义是怎么说的?不变是相对的,变是绝对的。咱就拿爱情史上的典范罗密欧、朱丽叶来说,我坚持认为,他们没结婚就死了那是他们的幸运,否则不离婚也得打架,不打架也得有第三者,不把那点感情折腾光了不算完……”

  “少把你个人的生活态度强加给全人类。”

  “哎,懂不懂什么叫做一斑见全豹滴水见太阳?”

  “你见没见过百年和好白头到老的夫妻?”

  “原来你对爱情的错误认识来自他们!他们之间的感情那还能叫爱情吗7七老八十一百多岁都老得没有性别了还能有爱情?爱情的含义是什么?是存在于异性之间的—种带有性欲冲动的感情!……你说的那种感情不过是——种产生于爱情的友情,生长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濡以沫朝朝暮暮,比爱情可靠点、稳定点,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新而不厌旧?当然,喜新不厌旧要在对方没有发现的前提下,或者是在对方比较明事理的前提下……哎,你的事你媳妇知道不知道?”

  “别明知故问了谭马,那天晚上你不是趴在这个门上听来着?穿着裤极背心冻得第二天都感冒了还请了一天的假。”

  谭马“嘿嘿”地笑了,说:“嗨,老钟,还是那句话,咱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用多说。一句话,先回家去,老婆孩子的,折腾个家,不容易。别以为新的感情就必定永恒,爱七一个就结一次婚,累也累死了。回去,回去住一段,试试,哪怕不行再回来呢。我就在这等着你,在你没有着落之前,我决不嫁人。”

  钟锐笑了笑,仍不说话。

  谭马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可你现在已经是在单相思了。老钟,向罗密欧宋丽时还有王纯学习吧,用及时的结束换取永恒!”钟锐指起丁一直低着的头凝视谭马。

  丁丁邻床的小孩要出院了,走前,他妈妈交给晓雪一包东西:“麻烦你个事。把这个给姜大夫,等我们走了以后。”

  “什么?”

  “人参。”

  “你自己给他!”

  “给了,给几次了,就是不要,好人哪。我们孩子能碰上这么一个大夫是福分。当初我们那疙瘩的医院说我们是骨癌,得锯腿,我跟他爸说,咱上大医院查。他爸说,查了要就是怎么办?我说要不是怎么办?他爸就不说话了。来的时候孩子他大舅给了这参让我给大夫,现在都兴这个不是?来后就上了这家医院,上医院碰上的就是姜大夫,要不怎么说是福分呢。可当初我一见姜大夫心先凉半截,你发现了没有,他从来不笑?”晓雪想了想:“他是不大爱笑。”

  “我把参拿了出来,指望能换来大夫一点笑脸,偏他整死不要,弄得我心里那叫不踏实!后来查来查去说不是骨癌,肯定能治,我又拿着参去找姜大夫。这次送和上次可不一样,这次是真想送,是感激是高兴,上次是……”

  晓雪笑着插嘴道:“贿赂。”

  妇女也笑了:“可他还是不要。后来又送了几次,这不,马上就要出院走了还没送出去,只好麻烦你了,一定得让他收下,咱不能叫好人吃亏!”见晓雪点头,妇女又道:“趁没人的时候再给他,这种人脸皮薄。”

  妈妈去送邻床的小哥哥和阿姨了,丁丁一个人在床上玩儿,这时外面走廊里传来一声非人的长啤。丁丁停止玩耍,侧耳听了片刻,又响起了一声,紧接着,一声连着一声。丁丁放下手中的玩具,下了床循声向外走去。

  丁丁在走廊里顾着叫声走,来到了另一个病房,叫声出自这里。他趴在门口向里看,看见了—‘个人趴在床上叫唤。丁丁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学成走过来,丁丁拉任他问,“叔叔,那个叔叔怎么啦?”

  “噢,他刚做完手术……手术懂吗?”

  “懂。就是用刀割身上……”姜学成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但没有笑出来。他对丁丁说:“这个叔叔做的是肛门手术,肛门手术很……”

  “肛门是什么?”姜学成拍拍丁丁的小屁股:“是这个。”

  “噢,肛门就是屁股呀。”姜学成不得不纠正他:“是——屁股眼儿。”丁丁大笑,边笑边指着姜学成说:“叔叔,你说脏话了!”姜学成好笑地:“哦?……噢,对不起,以后一定注意。”丁丁笑够了,小声地:“这个叔叔可真娇气,对不对?”姜学成解释:“不不不,肛门手术是很疼很疼的,因为手术部位的神经非常丰富非常敏感,懂吗?”他极少同小孩子打交道,所以像同对大人般认真。“比骨折还疼吗?”

  “疼多了。”丁丁立刻同情地看着病房里的那人,说:“噢,那可是真疼!”

  “走吧丁丁,回你的病房去,妈妈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我妈妈去送阿姨了。我们俩出去玩好吗?”

  “那可不行。叔叔上班的时间出去玩儿领导看到要批评的。”

  “领导是谁?”姜学成指指在前面走过的一个胖胖的老年女人:“喏,就是她,主任,专门管我们的。”丁丁大为惊讶:“女人怎么还能管男人?”姜学成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指出:“你们家不都是女人管男人吗?——你妈妈管你。还有你们幼儿园也是。”丁丁叫道:“那不能算!”姜学成终于哈哈大笑了,“走,丁丁,我们上外面玩会儿去。”丁丁有点担心:“要是叫领导看见你怎么办?”

  “我们偷偷的,不让她看见。”丁丁兴奋地:“叔叔你跟我来,我知道—个秘密通道!”他们玩竞走的游戏,姜学成的认真使丁丁对他非常满意。姜学成也很高兴,一张通常是沉静甚至有些忧郁的脸明亮生动起来。“丁丁,你耽误叔叔工作了!”晓雪找来了,看到一反常态的姜学成,颇惊讶。他们一起向回走。“给你添麻烦了姜医生,这么大的孩子正淘气。”

  “你这孩子男孩儿气十足!”晓雪听出对方的称赞是由衷的,她看看他:“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姜学成怔了征:“我还没有。”

  “光顾事业去了。”

  “那倒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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