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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两人就都笑了,笑毕,副连长承认,他做的那些个事都是事先想了多少遍的,他是男人,又结过婚,确切说,有过性史,应该主动一点,周到一点,多一点主人翁的精神,他没有想到这竟会激怒了小梅,使他在最后的环节上遇到了激烈抵抗。

  拉上窗帘后,他就向她走去。看着渐渐逼近的这个陌生男子,小梅越发地感到荒唐荒谬,这整个就是畜牲交配嘛——没有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点交流——还不及畜牲,畜牲还知道摇摇尾巴叫唤两声。她一个向后转,背朝他,无声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他搂住了她,从后面,一双手准确有力箍住了她的胸。她惊骇欲跳,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采取行动——没能跳得起来,他力气很大。小梅力气也大,能像男人一样,一口气将两捆小山般的玉米秸从地里担回家,但是由于惊骇,一时间木住了,竟无任何作为,任由他将二人运动进了睡觉的屋并在床上各就各位,这时小梅看到了近得几乎贴在了她脸上的那张男人的脸,毛孔全部张开,通红地喷着热气,眼球也红,灼亮。小梅从没有见过情欲勃发时的男人,不由暗想,这人是不是疯了?她不知这个疯人究竟会怎样,恐惧使之愤然出手,毫无体恤,毫无顾忌,用出了拼死的力气。有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对方的左腮帮子上,隔着双方的皮肉,都能感到那种骨骼与骨骼之间创伤性的撞击,全身随之本能地缩紧,等待着对方以牙还牙的痛击。没有。他只防守,以静制动,且默默地不出一声,如一头忍辱负重的好牛。小梅也不出声。反常规的沉默使二人的厮打看上去如同关了声音的武打电视剧画面。同是不出声原因不同,一个是不想,一个是不能。小梅不能。如果他不是他,是一个一般的入侵者,她绝对会做出一系列程序正常的反应。可惜,这个力大如牛的男人不是入侵者,是她丈夫请客吃饭好言好语请了来的,真要惊动了外人,最终丢脸的是她和百祥。但是,只要没有外力的帮助,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倘不是经过特殊专业的训练——比如特警、保镖、少林武术——在体力上,断无与成年男子抗衡的可能,尤其是一个正处于盛年的健康青年男子。尽管他只守不攻,也已渐处优势,很快地,将小梅的四肢、身体置于了他的控制之下。他开始行动了。他亲她,干热的嘴唇在她额上、脸上摩挲、下移,移向她的嘴唇。她拼命摆头躲闪,除了通常原因,还有一个特殊原因。

  “韩琳护士,还记得有一天,在宿舍里,你给我们念过的一首诗吗?”小梅问我,我摇了摇头。她说,“怎么不记得了?一个叫什么斯基的人写的。”

  “什么斯基?”

  “一个苏联人,很长的诗呢,你站在宿舍地中间,念,我们都笑得要命,你一点不笑。”

  我仍茫然,毫无印象。

  小梅道:“就是关于接吻不接吻的那首诗!”

  我顿时想起来了,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那诗从头到尾说的是接吻不好,是一个很坏的习俗,主要是,脏。讲了一个农夫,去亲耶稣的像,他不知道那像已经被病人亲过,把病菌留在了上面,他去亲,就被传染上了病,他又去亲他的情人,他的情人又去亲自己的情人,那人又去亲另一个人,一个传一个,到最后,这个农夫和这一大串的人都得了病,先是烂嘴,然后往四周烂,最后给活活烂死了。

  ——也是先入为主,小梅坚决不让对方的嘴碰她的嘴。在这之前,男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达到了预期目的,孰料在这一步上,遇到了殊死抵抗。这倒提醒了他,他越发步步紧逼,佯作热烈急迫,给她一个假象,令她把全部气力精神都集中在了嘴的躲避上,使他得以几乎没有障碍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他声东击西——不是提前的设计,是即兴发挥——她顾此失彼。在他到达目的地的那一瞬间,感到了下面的身体猛地一颤,同时,伴有局部的强烈挛缩,而后,就是无所作为,任由他去……事完后,他喃喃道:“我这是弓虽.女干罪了……”她不说话。他起身,发现了自己身上和她身上的血,这越发令他感到罪孽深重,那罪恶感完全压倒了他作为一个占领者所应有的喜悦和适才肉体上获取的巨大快感。看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开始想法为自己开脱:“我不知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会从来没有过……”

  除了“不知道”“没想到”令小梅反感外,事实上,在这件事进入到实质阶段之后,小梅就开始受控于一种不能自已的强烈感受之中。这感受凌驾于理智之上,凌驾于精神思想信念一切之上,她无法具体概括,但有一点很明确,它令她快乐,尽管也流了血,却几乎没大感觉到别人所说的那种疼痛,仿佛是熟透了的瓜果,瓜熟蒂落,没有一丝勉强,只有顺遂了自然的踏实和畅快。所以,当他说他这是弓虽.女干罪了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开始时是,后来就不是。后来,她响应了,她加入了,她开始与对方同步前行,并且,达到了相同的目的。不同只在于,这目的之于他是预期,之于她是意外。

  那一天,副连长没有走。正是精力和经验同处高峰期的年龄,尤其当发现自己是对方的启蒙者而她又心有灵犀时,越发振奋。他几乎是连续作战,整整一天。最后一次,如愿吻到了她,怀着一种全面占领的决心。

  那吻是那样的深,直抵小梅的五脏六腑,到最后一刻,是甜的。

  “……韩琳护士,别以为我说的这个‘甜’是打比方,不是打比方,我又不是作家犯不上打比方。就是甜,咱们常说的那个甜,甜丝丝的甜——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明白明白。”为了表示的确明白,我用辞典的表述方式进一步道,“你说的甜,不是它的喻义,是它的本义:像糖或蜜的滋味。”

  “什么话到你嘴里,就清清楚楚,唉,跟你比起来,我就像个二傻子。……韩琳护士,你说,这是咋回事?”

  “什么?”我不知她的问话是针对“甜”,还是针对“二傻子”。她却以为我有意装傻,不满地嗔道:

  “韩琳护士!”

  于是我明白了。我告诉她,那“甜”是人的一种生理反应,当到了极致高潮的时刻,口腔津液的化学成分会发生某种变化,变甜。她专注地看我,听,突然问:

  “你也有过?”

  “有过——什么?”

  “就是那种……‘变化’?”

  我摇头。看她的表情似是不信,就告诉她,那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幸运。很多人夫妻了一辈子,儿女生出了一大堆,也未见得能体验到她所经历过的那种感受。她若有所思,面带笑意,那笑在她明亮的眸子里一闪一闪,仿佛月光下微风掠过的海面。

  “又想起啥事儿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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