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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安叶在报亭下等。天很凉,放眼看去,上了点岁数的人都穿夹袄了。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22℃,比昨天的最低温度还低。最低温度多少她没看,光想22℃穿裙子应该还可以,就穿着裙子出了门。开始尚可忍受,等半道上下起雨来,就有点难受,等到了中心报亭站那儿等时,越来越冷,阴冷,令她铭肌镂骨痛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等”。望眼欲穿,望穿秋水,翘足引领,寸阴若岁……统统苍白!一颗心在“千帆过去皆不是”的激动、失落、失落、激动的交替中变得疲惫,消沉,渐至绝望。她明白,如果她今天等不到他,于二人就是永别。这信念支撑着她从五点等到七点四十五,她明白她必须走,他不可能再来,她与他注定无缘。

  安叶沿江边向公交车站走,为方便,这次她没骑自行车。阴雨霏霏的江边来往行人都向她行注目礼,心中慨叹:什么叫美丽冻人?这才是!安叶全不知道,身的寒彻心的悲绝,让她麻木。

  吱,随着尖锐刹车声,一辆军用吉普在身边停住,安叶吓了一跳,没等她醒过神来,一个人挡在面前,彭飞。他脱下飞行服就往她肩上披,她下意识挡开:不是耍小性子,是——何必?她想对他笑笑以表达出这层意思,没笑出来,面部肌肉僵了。但彭飞体会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急得语无伦次:“对不起……请相信我有合理理由……上车吧……安叶,求求你!”

  安叶注意到,最后那句话让候在旁边的小战士一下子把脸扭向一边很是难为情,彭飞的不顾一切让安叶心软:“我相信你有合理理由,但你可不可以打个电话来呢?”彭飞说:“当时我打不了电话。”安叶又问:“是打不了还是忘了?”情绪不自觉松动,不自觉撒娇:他当然不会忘,但得让他说出来。不料他说:“打不了。也忘了。”

  安叶受打击,且毫无防备,一个字都说不出,恰好一辆公交车驶过在不远的车站停下,她转身跑去上车,车门关、车驶走,彭飞眼睁睁看那车消失于江边雨雾。

  团长被彭飞气得火冒三丈:“‘不想对她说假话’——你是迂啊还是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人家警察和罪犯之间的游戏规则不适合你们,不适合男人和女人!这方面老同志们是有过血的教训的:对女人,该说假话时绝不能说真话!……去找她!知道她住哪儿吧?”彭飞点头,上次安叶摔伤是他骑车把她送回的宿舍。团长:“现在就去!小丁跟你去!”

  彭飞到时安叶已经换上了暖和的干衣服,两手捧杯热水小口啜,桌上的饭盒里泡着方便面。听到敲门声她开门,隔着防盗门,看到了彭飞,心平气和问他有什么事。彼此可以不相往来,但也不必反目成仇,她不想显得小气。彭飞说:“一块儿吃饭,完了看电影。”安叶有点激动,极力稳住:“不想去。”他说:“为什么?”安叶说:“为什么?因为下雨因为太冷因为我不想出去挨淋受冻!”声音不期然尖锐高亢——全没有她自以为的平静大气——引得上下楼的人纷纷向这儿看。彭飞温和道:“把门开开安叶,影响不好,你让我进去说。”安叶“哗”拉开了门,彭飞进来却什么都没说,拿下她手中的杯子拉着她就走:“走!按原计划执行!咱有专车,淋不着也冻不着!”

  小丁开车,彭飞和安叶坐后边,一路上彭飞喋喋不休好话说尽:“安叶,我完全可以不跟你说我‘忘了’,是不是?但我却说了,为什么?因为对你,我不想说假话。忘了是有原因的,暂时不能说,有保密纪律,相信你能理解。”安叶只是不响,彭飞顽强独白:“第一次我们约时你也忘了……”安叶猛转过头来:“我忘了,我错了。在这件事情上正确的思维逻辑应该是,我错了,我改;而不是,我错了,你就也可以错!”彭飞回道:“同意!我要说的意思比你更深一步,你忘了,我理解;同样,我忘了,你肯定也能够理解!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安叶全没想到,怔住;他不光是深,且准、狠,直击她心的最柔软处。心一软,意志力自控力随之丧失,女孩儿本色毕露,理所当然地哭了起来:“不一样彭飞不一样,你那天是什么情况?风和日丽!我今天是什么情况?冷雨交加!我,我在雨里等了你快三个小时。没有人,没有电话,我早淋透了从外到里都透了我都快冻死了!”

  彭飞思索一秒,趴到前排椅背上,对一直装聋作哑的小丁耳语一句,小丁马上打灯转方向盘直奔江边。车在江边停住,彭飞脱下飞行服只着衬衣,开车门跳下,站到江边的冷雨里,一言不发。安叶不明白:“你这是干吗?”彭飞说:“用这种方式,体会你挨淋受冻的方式,聊表歉意。”安叶哼一声,抓起飞行服扔他身上:“算了吧!你体会不到,除非你能在这儿站上仨小时!”彭飞把飞行服扔回车上:“我保证能在这儿站上仨小时!”安叶从车上下来:“好,很好。你在这儿站着吧,我就不奉陪了。”说罢走。

  彭飞追上去拦住苦苦哀求:“安叶安叶安叶,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安叶说:“我说了你就能做吗?”彭飞道:“说一不二!”安叶被将了军,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愣一会儿,手向江水一指:“你从这里走进去!”

  彭飞转身走,开始安叶还沉得住气,但看他真的一脚踏进水里顿时尖叫:“回来!”彭飞充耳不闻走,江水没过脚踝、小腿,继续上升。安叶抓起飞行服追去大叫:“回来!你疯啦!”彭飞只是走,江水没过了膝……安叶不顾一切涉水,不小心滑倒尖叫出声,彭飞闻声回头跑来拉起她,抓过她手里高擎的飞行服,将泡湿了的她紧紧裹住,那一刻,二人身体间的距离几乎为零,彼此同时感到了对方的剧烈心跳。

  彭飞开口了,声音温柔:“安叶,愿意听我吹吹牛吗?……我放机长了,到目前为止,是我们师最年轻的机长!”安叶不是很懂:“这很了不起吗?”彭飞点头:“有一点了不起。你自豪吗?”安叶奇怪道:“你的事儿,我自豪什么?”彭飞更奇怪:“咦,难道是我判断有误?我一直以为你在追求我呢!千方百计到部队找我,又是电话又是信……”安叶绷不住,笑起来:“是,我是在追求你。不可以吗?”彭飞说:“当然可以非常可以尤其特别百分之一万的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你的权利!同时,本人为此求之不得受宠若惊心有戚戚,不过,我很想知道,你这么出色的女孩儿,为什么要追求我?”重音放在“我”上。安叶似笑非笑看彭飞:“逼我恭维你?”彭飞郑重道:“绝无此意。只是,好奇。”安叶仍那样似笑非笑看他,用双手呼扇了一下裹在她身上的飞行服:“我吗?看上你这层皮了。”彭飞丝毫不以为忤,反很快接道:“那也是我的组成部分,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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