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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与安叶分手后他呼过安叶两次,都没回话,她的不回话让他异常失落。没事时对自己又行拷问:为什么?回答是:他动心了,她没有。作为一个条件不错的男孩子,彭飞从不乏追求者,上小学就有女生递示爱的小纸条,他对空降师老政委女儿见都不见的回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自信而生的轻率。也问自己,是不是被宠坏了,碰到个拒绝的就格外被吸引,或说,想征服?答:不是。那次一块儿吃饭,于他来说,精神的满足远远超出了口腹,之前没有哪个女孩子让他有过这种感觉,直抒胸臆的愉悦?不谋而合的痛快?棋逢对手的酣畅?一见如故的亲切?都是,不只是。比如,当他说认为“孙总有一定道理”时,她准确到位并有所提升的理解和悟性,让他着迷。她对他的吸引不再仅是“年轻好看的异性”,男人对女人是要先以色取,但不能以此证明他对女人的精神就无所要求。遥想当年著名美女杨玉环,能够战胜后宫佳丽三千、战胜一茬又一茬的新鲜青春,对李隆基保持着始终的吸引,怎是一个“色”所能了得?她必有她“色”之外的过人之处,必与李隆基有着心灵上的某种契合。

  周末晚上,彭飞决心再呼安叶最后一次,如她还是不回,他就会像上次的邂逅,将这事抛到脑后。他说到做到,他做得到,必须做到,因这事已然影响到他的训练。周五跟老刘转场飞行,飞西藏,在空中靠仪表平飞时,老刘利用这时间教他东西:西藏机场地处高原,老鹰多,起飞着陆时都会遇到,必须密切观察发现躲开。老鹰比其他所有鸟都危险,小鸟骨头脆,撞进发动机一搅和就没了,当然打到叶片上也不行,叶片折断穿到油管上容易造成失火。老鹰个头大,飞得快,尤其当它追捕猎物时。老鹰若是进了发动机,发动机肯定得坏,高原飞行飞机马力本来就小,打坏一台后果不可想像,如果机上载有货物那就是绝对意义上的危险。彭飞却在这时间开起了小差,想安叶,以致到西藏机场上空,如果不是老刘眼疾手快,飞机差点与老鹰撞上。返回驻地讲评,老刘点了这事,让彭飞重复他对他讲过的东西,彭飞茫然,遭老刘狠狠的批评。

  饭后,许宏进叫彭飞打球,他们俩一个宿舍,飞行员宿舍如同酒店标准间,各种设施齐全,包括电话。彭飞推说不想动,没去。他呼了安叶,在等回话。但一直到许宏进打球回来,到熄灯,电话都没有响。彭飞当即决定,这事到此。

  次日上午,老刘牵着儿子来了,叫彭飞下午上他家包饺子吃,小苏也去,他家属出差不在,三个人边包饺子边说说话,算是个接触。彭飞不想去,老刘不高兴:“见个面,又不是马上定。以我过来人的经验看,小苏除文凭低点——”彭飞忙道:“这倒不是主要的。”老刘说:“那什么是主要的?”彭飞说了:“合得来,有话说。”老刘双手一拍:“那得接触啊,不接触怎么知道合不合得来有没有话说?就这么定了,下午三点到我家,我现在去买菜!”

  依老刘本意,他才不想找这麻烦,好不容易歇个礼拜天。但没办法,小苏找他了。本以为这事他不再提,小苏就该明白了,不会再提,女孩子嘛。哪想到还会有这样主动的女孩子,他不提,她提。且不说儿子现在归她掌管,就算没这层关系,他也不愿当恶人,告诉人家女孩儿说彭飞没有看上你。怎么也得糊弄着他们见一面,只要他们见了面,这事从此就跟他没关系。彭飞只得同意去。老刘的激烈坚持使他悟出,他跟小苏见面,相当于老刘送给小苏的礼物,且是事先已经承诺了的。

  他下午三点到老刘家时小苏已经到了,月亮升上来时二人才走。下午三个人包饺子,彭飞擀皮小苏包,老刘端茶倒水插科打诨,再加还有个五岁男孩儿上蹿下跳,大半天时间过得飞快,一点儿没有事先担心的局促尴尬枯燥,严格说,挺快乐。小苏除了外表赏心悦目,性格也好,开朗,爱笑,一逗就笑,笑得前仰后合,使两个男人极有成就感。老刘送客时到门口止步,楼都没下,以能让年轻人多单独相处的意思。此刻他自我感觉好极,通过一下午接触,小苏比他原先了解得还好,居家过日子一把好手,若非他的坚持,彭飞无缘这幸福。

  彭飞和小苏下楼。没有了第三者在场,适才的轻松快乐陡然消失,二人同时没了话说,静寂中,单调的脚步声分外响亮。此时理当男人承担起说话责任,越急彭飞越找不到话。好不容易出楼,当头一轮明月又圆又大颇值一夸,不能直夸,直夸会显得太不用心或说用心太明显,得拐个小弯,比如:“今天是不是农历的十五?”没想小苏先他之前开了口:“看不出,你擀饺子皮很在行啊!”彭飞轻松又惭愧,忙道:“是吗?在预校学的,预校吃饺子都是分到各队自己包。你包饺子也很好,薄皮大馅,一个都没破。”小苏笑:“这算什么。等哪天,让你尝尝我做的菜!”明确发出信号,拒绝和接受都不能够,彭飞装傻:“你还会做菜?”小苏点头:“是的。非常好。”谈话由此开头,小苏从她为什么会做菜说起,说到她的家庭,父母是工人,她是家中老大,从小帮妈妈做家务带孩子;为减轻家里负担早上班早挣钱,没考高中上了中专;因为喜欢孩子,选择了幼教专业……详细介绍自己各方面情况,在老刘家时没顾上,净胡扯了,一直说到宿舍门口,还有好多没说,想邀彭飞进来坐会儿,忍住,毕竟头回正式见面,分寸火候得有。目送月光下彭飞离去的矫健背影,小苏心里除了甜蜜,更有踏实,如同小鸟儿终于找到了一棵赖以栖身的大树。

  离开小苏彭飞立刻去找老刘。尽管时间已晚,尽管明天一早二人就能见,但他一分钟都不能多等。之前他只为老刘想了,诚实说是为自己想,想处理好和教员的关系,却忽略了这种暧昧对小苏产生的后果,而今,小苏确定无疑的好感和期待让他悔愧交加。解铃还须系铃人,得赶紧跟老刘表明态度把包袱卸下。见到老刘他开门见山:“刘教员,通过接触,我还是觉得和小苏不合适,麻烦您转告下?”老刘意外,气愤:“下午聊得不是很好吗?顶数你话多!”彭飞诺诺:“我那是为活跃气氛……怕冷场让您为难……”马上做自我批评:“当然,可能,有点过了……”老刘实在觉着小苏很好,但知道这事他“觉着”没用,你很难让一个年轻人按照中年人的想法去走。本以为彭飞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聪明是能汲取前人教训——显然不是,叫他失望,遂决定不再多说,挥挥手道:“这事我就不掺和了,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跟她说。”彭飞神情中的错愕让老刘感到了些许内疚,叹口气,掏心掏肺:“我去说行不行呢?行。但我和她还得见面,常见,有这么一档子事横在中间,两个人都尴尬。你去说就不一样了,一次性;以后不想见就不见!是不是呢?”

  彭飞怏怏离去,倍感郁闷。到宿舍时许宏进在浴室洗澡,桌上有信。字迹陌生,落款是“内详”。拆开信,信瓤有信还有剪报,怪不得这么厚。好奇匆忙中本能先看信,直接先看落款,脑袋里轰的一声,落款是:安叶。

  安叶信说他们分手后的次日她接到去农村采访的任务,他呼她她都收到了,回不了,那个地方不能打军线长途。回来后赶着写稿,刚写完又被派去了另一个地方。怕他着急先写此信,怕他不相信附上已见报的稿子“以兹证明”。彭飞盯着“以兹证明”四字,微笑久久在脸上荡漾。许宏进洗澡出来抓起桌上的剪报看,从头看到尾仍不明白,再看一遍还不明白,文章题目是“农民的蔬菜为什么进不了城”,农民的蔬菜与彭飞何干?挥着剪报问:“这是什么?”彭飞将剪报抽回:“报纸。”许宏进不客气道:“我知道是报纸。”彭飞只得进一步解释:“文章作者寄来的。约好有事为写这东西耽误了,寄来,算做个证明吧。”基本属实。许宏进点点头:“那个‘本报记者安叶’,男的女的?”直击关键。许宏进是何等聪明的人焉能糊弄?彭飞转变方针以攻为守:“女的!很年轻!长得很好!还有什么问题?”许宏进还有问题:“她对你,是不是有那个意思?”彭飞怔住,不敢否认又不能吹牛,怔一会儿说:“没看出来。”许宏进眉毛一扬:“那,你对她呢?”彭飞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许宏进直说:“你要是对她有意思呢,我祝你成功;你要是对她没意思呢,介绍给我。”彭飞的回答是:“你歇着吧你!”

  下午下课,一帮年轻飞行员在操场上打篮球,值班员过来叫彭飞。一大队老刘执行任务不能按时回来,需要有人替他去幼儿园接孩子。彭飞有苦说不出,只得去。边走边给自己打气,早见晚不见,正好,趁这机会跟小苏表明态度。

  小苏看到彭飞眼睛一亮,脸儿笑得花儿一样,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高声叫着他的名字径直走来,根本不管旁边有人没人,人家会怎么想。老刘儿子刘辉急着回家,拉住彭飞的手要走,被小苏拦下,让他先去玩会儿,她要跟彭飞叔叔说几句话。刘辉走开,剩彭飞和小苏相对。夕阳映照,小苏的光滑脸蛋亮得晃眼,彭飞不敢直视,眼睛越过那充满魅惑的面孔,看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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