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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谭教授有点窘:“什么样儿?……这个我倒记不得了。”

  “那你记得她什么?”谭教授答不上来,小雨妈妈笑笑不再追问,兀自回忆:“她长得很白,梳一个女游击队长那样的短发,两个眼睛向下弯弯着,像一对小月牙,天生的一副笑模样。办完事儿出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这个人在这个位置上太合适了,长得多喜庆啊!还记得当时你怎么回答的我吗?”谭教授额上微微出汗了,他擦了一把,歉疚地或说尴尬地,笑着摇头。小雨妈妈说:“你说:傻瓜,她这个位置不光办结婚,还办离婚。听了你的话我当时只一个想法,就觉着你看问题全面,深刻,不像我似的这么幼稚片面——一丁点儿都不觉着你说的内容会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也许,所有的人在结婚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觉着离婚是别人的事,跟自己无关?……”说到这儿她停住了,看谭教授。

  谭教授额上出汗了,抬头,乞求地:“袁洁,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小雨妈妈微笑:“那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你说,我陪你说。”

  谭教授不无困难地:“小雨今天去找我了,……”

  小雨妈妈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冷冰冰地:“她说什么?”

  “她非常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

  “袁洁!你得允许她有一个自己明白自己选择的过程!……”

  “我不允许!……她是个女孩子,她不是你,她经不起拖!”

  “可你现在就这样做,她接受不了,她很反感。”

  “为了我女儿的幸福,我宁肯做恶人。”

  谭教授再也无话。

  几天了,没见会扬哥出门,近邻灵芝便敏感到出什么问题了,这天晚上,她做好了饭菜——三个人的——端着去了小雨家。手腾不出来,就用脚踢门,边踢边叫:“小雨姐!”心里明明知道小雨不在,还没回来,但就是要这样叫,她要表现光明正大。门紧紧闭着,始终没有人来开。但是会扬哥在家,她知道。他为什么不开门?他怎么了?他们俩怎么了?再敲一阵,屋里还是杳无声音,灵芝想想,把手里的碗呀盒呀的放到了地上,试着去扭那个门把手,居然扭开了,居然没有锁。灵芝东西都顾不上拿就往屋里去,她的判断是对的,会扬在家里,坐在床上,头埋在支起的膝头上,一动不动。灵芝走过去,强迫他抬起头来,这时发现,她的会扬哥正在流泪……灵芝一把把他的头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母亲对孩子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有灵芝呢,天塌不下来……”

  2.会扬失踪了

  谭小雨忙得只恨没有分身术。已经下班了,都往家里楼上走了,又被冉书记一个电话叫去了,用的当然是请求的口吻:希望她能去她家里一下,有件重要事面谈;她若不方便,她就去她那。小雨哪里能让冉书记来她这儿?就是不说对方是她们求之不得的客户,也不说她的家太小太寒酸,单只说家里的那个会扬,几天了,不出门,不洗脸,不说话,让冉书记看到了,怎么解释?于是,小雨又从家里的楼梯返下,去了冉书记家。全然不知,这时她家里,另一个女孩儿正在代替安慰着她极度悲观中的丈夫,女孩儿的话说的也很有道理,很能切中要点,很有说服力。她说:“无论如何,治疗不能放弃,说话训练也不能放弃,身体是自己的,是咱的本钱。有了这个本钱,你怕什么?……”

  冉书记的事果然很重要,当然是对她来说。上海有一个会,七天时间,去吧,放不下儿子——孩子父亲四年前去世了——保姆才十七岁,说到底也是个孩子;不去吧,上面要求一定去,会议非常重要。于是,她想到了小雨,希望她能来她家里住几天。同时也说了,房子的事她想还是要说在前面,否则她会觉着是在利用小雨。那就是,她不是作为集团的党委书记向她提出帮助,因为她无法做出任何承诺。她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向她请求帮助……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小雨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次日,小雨住进了冉书记家里。小雨不在家的日子,会扬的一切就由灵芝料理:深夜,他下班回来,灵芝已做好了饭等他;吃完了饭,灵芝帮他做口语练习。这天,练习结束前,灵芝一本正经道:“刚才那段话你说的很好,进步很大,望再接再厉。下面,做复杂一点的练习。注意听啊,本老师要开始说了——”开始念,“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一口气,爆豆一般,快得会扬听都听不清,别说说了。连连让灵芝慢点,慢点。这时灵芝笑了:“我再慢,就你这嘴,棉裤腰似的,也说不了。知不知道,这是人家演员练嘴皮子的时候说的!”会扬说:“好啊灵芝,你竟敢耍我!”灵芝大笑,清脆的笑声充斥整个小屋。看着眼前这个阳光般温暖阳光般灿烂的女孩儿,这么多天来,会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一个晴朗的晚上,剧组里没事,灵芝便去会扬的公司帮他做卫生,做完后两人走出公司大门,外面已经进入了夜的宁静。正是初秋,北京最好的时候,柔风习习吹来,令人心旷神怡。于是,应灵芝的请求,他们没有马上回家——反正家里也没有人在等——而是坐在公司外的高台上,并肩向远方看去,远方是一片蓝宝石一样的夜空。灵芝的神情如梦似幻:“会扬哥,给你唱个歌听吧,我们家乡的歌?”不待回答便唱了起来,歌声圆润开阔:“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的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五谷里的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采,一十三省的女儿哟,就数那个蓝花花好……”歌很长,灵芝一段一段地往下唱,一直唱完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我见到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俩个死活呀,常在一搭。”最后一个音符在空中消失了,二人肩并肩看着远方,谁也没有说话。

  好像有预感似的,几天没回家的小雨这天突然想回家了。安排男孩儿睡下,跟保姆说了一声,就回了家。家中没人,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看表,会扬的下班时间早过了。小雨站在小屋中央想了想,转身出门去了邻居家门口,也不管现在是几点了,伸手就敲了门,硬是把睡着了的女房东给敲了起来。人家告诉她灵芝不在,还没有回来。

  小雨转身又回了家,拨电话:“请呼00455!”然后,等。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不是她的手机,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是会扬的呼机。他没带呼机。这时,小雨想也不想地拨了灵芝的手机。

  这时会扬、灵芝刚刚跳下高台,准备回去,灵芝看一眼来电,对会扬:“是她,你接吗?”会扬摇头。于是灵芝也不接,关机。铃声戛然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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