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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请大伙在小过年吃了一顿,昏天黑地,最后都忘了是怎么回家的了。

  灯光从房顶直刺进眼睛,一个身影走到床前,我不由得用手挡住眉头。嗬,醒啦,睡足啦。我妈的口气充满讽刺。我脑子像一锅糨糊,懒得说话。

  你醉得跟死人似的,怎么搞的?

  我不出声。

  干吗这么喝酒?问你哪!

  我不出声。

  送你回来的都是谁呀?

  我不出声。

  你现在尽和什么人来往,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

  你认识个屁!

  我并没想这么说话,可嗓子眼里毛扎扎的,舌头粘在上牙床上,别提多难受了。

  我妈没声儿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在倒水,然后叫我起来。我坐起来喝水,她用手捋捋我的头发。我心里一热,叫了声妈,她没答应,又去给我拧了把毛巾,毛巾热得烫手,擦了脸人舒服多了,接着我就把龙生的事和三千块钱的事都告诉她了。

  她安安静静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还钱呢?

  我说不用还。

  为什么?她很吃惊。

  我告诉她那些人是我特好的哥们儿。

  她盯着我,借钱怎么能不还?

  你就别管了。

  什么意思?

  就是不用。你不懂。这时我已经后悔不该和她说这些了。

  他们的钱哪儿来的?他们不是学生吗?

  你这人真没劲。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

  你绝不能随便用别人的钱,难道你不知道王继良就是……

  我就是王继良,他妈的怎么着!我突然豁出去了。

  你,你浑蛋!她猛地从床边站起来,我也一下子蹿起身站到床上,双手攥拳,咬牙切齿,这副样子把她吓愣了。

  我们俩谁也不敢先动手,就这么傻站着。我居高临下,她仰着脸傻乎乎凶巴巴地瞪着我。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软了,觉得她很可怜。得了,我逗你哪!我说。

  逗个屁?逗什么?她仍然很凶。

  我告诉她钱是陈地理、陈老师给我的,他说不用还,还不让我告诉她。

  这灵机一动的谎话简直神了。我妈怔怔地一动不动,眼神发直,像个大傻子,接着用力抿住嘴角,抿呀抿呀,忽然一扭身坐到床上,用手捂住脸。

  我说去厕所,出了屋门。时间一定很晚了,胡同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蹲茅坑时我一直想着两个问题,一是陈地理可不可能给我钱,答案是有这种可能。二是我妈干吗哭,哭说明什么?是感动吗?想来想去除了感动,没别的解释。但是我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俩一定有什么秘密。难道我妈当上第三者了?这可能吗?

  想到他们俩好,我身上直冒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感觉一点不像我爸和口琴,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爸他们玩得挺开心,可我妈和……天哪!我实在不愿意往下想了。

  等回到屋里,我妈已经洗完了脸,对着镜子擦了雪花膏,然后又洗了脚,一直没再提钱的事。我又希望她问又怕她问,稀里糊涂就关灯了。

  我就要睡着了,也许已经睡着了,一个声音在叫我,王高,王高你睡了吗?我哼了哼,哦,干吗?

  没什么。睡吧。

  口琴的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所有的楼长得都一模一样,所有开电梯的女的都用怀疑的眼光看我,我就吹口哨。

  1206,我记得这个号码,但是每座高楼里都有一个1206,我敲了五次门,心想如果再不是我就不坐电梯了,直接从窗子跳下去。老天有眼,开门的是她。

  她没想到是我,一脸吃惊,手把着门,不想放强盗进屋。然而我不是强盗,她只能笑脸相迎。可那一会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忘不了,很别扭。

  我爸在睡觉,她在看电视。她指指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里面闪闪发光都是糖,我说不吃。这两天我情绪不高,对什么都没兴趣。口琴挑了一块金纸的巧克力,剥了非往我嘴里塞,我只好吃了,味道真不错。

  你不来一块?我呜里呜噜说。

  她摇摇头说怕胖。她穿了一件只到大腿根儿的裙子,肩膀上两根细带子挂着,四肢苗条雪白,得,来一块吧。

  她的嘴轻轻蠕动,让人觉得糖甜美无比,惹得我连吃六块,凑了个吉利数儿。

  咳,王高,你长得像谁呀?她瞟着电视,漫不经心地问。

  像我爸。

  不像你妈?

  像我爸。

  你妈长什么样?

  她收回目光,注视着我。她那点小心眼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妈,我妈嘛,不好说。

  怎么呢?

  我妈她,说好看吧也不算好看。

  也不难看吧。她看两眼电视。

  是,年轻的时候还成。

  现在老吗?

  脸上倒不显老。

  身上呢?她又看看电视。

  身上,我假装不明白,哪儿?

  我是说胖吗?

  不,不胖。

  瘦?

  也不算瘦。

  那,正合适?

  差不多吧,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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