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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排房院子的门前有棵榆树,树干粗大,树根从地底拱起,用坚固的大手抓紧泥土,夏天巨伞般的树荫遮蔽了阳光,树下一片浓荫。齐乔放了学就蹲在树底下等着马华沙回来,因为赶路,马华沙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齐乔就会掏出手绢为她擦汗,幽暗的树荫下两个姑娘亲密的身影像风景一样。有时候齐乔等不及地给朋友买好冰棍,眼巴巴地盼啊盼啊,结果她不得不自己把五六根冰棍都吃下去,弄得拉肚子。

  十月的一天,马华沙因为学校里有活动天黑以后才回家,没想到齐乔还在榆树下等着她,她立刻发觉齐乔的脸色不对,有点发白。

  “怎么了你?”

  齐乔的眼里闪烁着微感紧张的光彩,“我想给你看件东西。”她嘴上说着,却迟迟没有动作。马华沙着急了,“什么呀?快点儿!”

  原来有人把一张纸夹在齐乔的课本里。纸上的字又大又工整,微微向一个方向歪斜:

  你漆黑的眉毛像燕子的翅膀,
  眼睛像亮晶晶的月牙,
  那又黑又长的瀑布啊,
  是你美丽的头发。

  这四句话让马华沙一阵心跳,接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谁?是谁写的?”她问。

  齐乔的脸涨得像块红布,“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可不知为什么华沙觉得她在撒谎,她心里一定清楚那个人是谁。马华沙的心阴沉下来,很快酝酿出一腔怒气,她说不清生气的原因,那几句话就像是她的心里话,那家伙偷了她的东西!

  她想也没想就把纸一撕两半。

  “你干吗!”齐乔惊叫。

  华沙的目光尖锐得像刀片一样,瞥了她一眼,齐乔再也不出声了。那张纸三下两下被撕成碎片,白白的纸屑被看不见的气流吹得翻卷起来,四散开去。

  过了两天,马华沙放学后在大树下不见了齐乔的影子,她径直到她家里去找,乔小召奇怪地问:“怎么,乔儿没和你一起吗?”

  齐乔和谁在一起?很快马华沙就发现了答案,她是和那个叫陈天安的男同学在一起。她发现了他们,悄悄尾随。陈天安长得很高,像电线杆似的,而齐乔只到他肩膀,不得不仰起脸和他说话,可她一点也不嫌累,始终仰着脸庞说啊说啊,走了整整一条街也没有感觉到马华沙的存在。眼看他们就要拐弯了,马华沙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齐乔!”

  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却能感到齐乔的身子一哆嗦,倏地回过头来;马华沙眨了一下眼,再看,齐乔却不见了,只剩下陈天安孤零零地站在街角,随即他也幻影似的消失了。马华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齐乔会不理她?!可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别的话可说。

  马华沙怔了怔,拔腿追上去,可等她转过街角却根本不见那两个人的影子,他们藏起来了。她的心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

  晚上她躺在床上越想越委屈,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噎得难受。她把脸埋到枕头里,抽咽道:“坏,讨厌,太坏了,真恶心……”

  可这些话丝毫不起作用,并没能让她感觉好受一点,一点儿也没有。一切都没有意思,世界脱光了衣服那么丑陋。

  很快排房的孩子们都知道了一件可羞的事:齐乔和一个男生好了。只要见到她大家就一齐起哄,平时齐乔可不怕他们,现在却那么胆怯,躲来躲去,越这样那些家伙就越兴奋,追在她身后大喊大叫。消息四处传播,很快也飞进了齐宗义的耳朵。

  吃饭的时候,齐宗义板着脸一声不吭,乔小召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啦你?生谁的气?”齐宗义不回答。

  女儿齐乔耷拉着眼皮,一心想快点吃完饭离开桌子。不一会儿她就放下碗起身要走,齐宗义开口了:“等等,别动。”

  齐乔有点畏缩地望着父亲。

  “坐下。”

  她顺从地坐下了。

  “你听着,吃饭的时候我不想说,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齐乔,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没,没有哇。”齐乔本能地矢口否认。蒙在鼓里的乔小召紧张了,“出什么事了?老齐,你说话呀,别吓唬人……”

  “少咋呼!”齐宗义喝道。屋子里再没人出声,气氛压抑。

  “齐乔,你给我听清了,你一个女孩儿,要是敢闹出乱七八糟的事,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你就别回这个家了。”齐宗义说话的时候浑身发出阴森森的气息,他一向是多么疼爱这个宝贝女儿啊,此刻他的话让齐乔满心惊惧。

  晚饭后马华沙还是端着绿瓷盆儿去水池洗碗,以往齐乔总是跑出来蹲在水池边看她洗碗,如今她再不会出现了。马华沙的情绪那么低沉,本来这一切全怪齐乔,是她无情无义地背叛了她,可现在她自己也有份,因为她四处散播朋友的坏话。但是不管如何,这样总比一个人生闷气要好过一点儿。

  第二天放学后,马华沙远远就看见大树底下蹲着一个人,谁?是齐乔吗?马华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心怦怦怦疾跳起来,咬牙一步步往前走,天哪,这是怎么回事,齐乔的长辫子上哪去了,怎么不见了?!马华沙的心感受到巨大的震惊,手脚发凉。

  快走到齐乔面前时,她再也走不了了,只得停下。两个女孩儿好像都害怕看到对方的目光,躲躲闪闪,可这样坚持不了多久,马华沙终于开口了,她冲口而出地质问:“你干吗!辫子呢?干吗把头发剪了?我都不认识你啦!”

  听她的话音既是嗔怪又那么遗憾,忽然她向齐乔冲了过去,举起拳头咚咚咚捶打她,一边嚷起来:“讨厌,难看死了,真讨厌……”而这一连串的讨厌完全可以理解为:好,真好,我很高兴,太高兴了!

  阴霾一扫而光,她们的心又紧贴在一起了。齐乔有些压抑地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剪掉心爱的辫子,其实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理,就是想下一个决心,决心和陈天安断绝来往,就像辫子一样,咔嚓一刀两断。她已经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了。马华沙听了很高兴,丝毫没有隐瞒快乐的心情,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一点没想到这不过是成长中的女孩儿对来自各方压力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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