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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张之洞也笑道:“石遗大概用的是阴谋诡计,不然何须吞吞吐吐的。你说吧,再怎么不光明,在这里说也不要紧。”

  陈衍说:“大公子的话绐我以启发。摄政王怕他的两个弟弟,若两个弟弟不知天高地厚,坚持要杀袁世凯的话,摄政王便有可能顾不得老相国了。但我也听说,摄政王惧内,他的福晋是个有名的河东吼。倘若他的福晋也说出老相国这番话来。他就很有可能听进去了。我是怕老相国听了生气,才不敢说。无奈大清国只有这样一个不中用的摄政王,我才出此下策。”

  张之洞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太不光明磊落的主意。女人爱吹枕头风,男人易听枕边话,自古皆然。”

  仁权说:“既如此,陈先生你就说下去。这条计策的关键,是要摄政王的福晋愿意那样说。”

  “是的。大公子说得对,这事的关键在如何使福晋愿意替袁世凯说话。我的思考线索是这样的。”陈衍摸着下巴上的短须,不紧不慢地说,“摄政王的福晋瓜尔佳氏是荣禄的女儿,瓜尔佳氏有很强的干政欲望,也想学老佛爷样当大清的家,对娘家势力很重视。她的哥哥长麟想当海军大臣,洵贝勒也想当,二人之间发生了冲突。瓜尔佳氏站在娘家一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现在让人去见长麟,说大家都支持他做海军大臣,条件是不杀袁世凯。让长麟去跟瓜尔佳氏说,再由瓜尔佳氏为着哥哥的海军大臣,在载沣面前说好话。如此,事情就成了。”

  辜鸿铭说:“你这里又有一个难题,谁去见长麟呢了据说此人极不好打交道。他做了个水师翼长,架子就大得不得了,现在又升为国舅,更不可一世了。”

  陈衍笑着说:“当然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去见他.这个人我也想好了,他就是鹿中堂!”

  “鹿中堂!”辜鸿铭、仁权差不多同时一惊。

  “为什么鹿中堂最合适,你们听我说。”陈衍慢悠悠地说,“当年,鹿中堂做陕西巡抚的时候,荣禄正做西安将军,一文一武,两人是同住一城的最高官员。两家相处得很好,时常走动。那时瓜尔佳氏还在娘家做女儿,长麟、长麓兄弟也还住在家里,遵父命常去鹿府,向鹿中堂请教诗文。长麟对鹿中堂甚是敬重。假若鹿中堂肯出面到长麟家里去一次,并答应他愿与老相国一道保举他做海军大臣,长麟一定会跟瓜尔佳氏去说的。何况,作为荣禄的长子,他一向与袁世凯也多有联系。一箭双雕,他会乐意的。”

  辜鸿铭说:“长麟也不是海军大臣的人选,中国真正够资格做海军大臣的,只有我们福建人萨镇冰。”

  陈衍点点头说:“萨镇冰当然是很好的海军大臣,但他没有后台,不敢争这个位置。长麟长期供职水师,又在英国海军大学留过学,与载洵比起来,他就合适多了。所以,鹿中堂和老相国支持他出任,也不能算无知人之明。”

  仁权说:“我姑爹体气衰弱,他愿意去低他一辈的长麟家吗?”

  “这倒也是。”陈衍搔了搔头。“鹿中堂又不是为自己办事,要他拖着这身病体去长麟家,是有点说不过去。”

  张之洞一直没做声,这时插了一句:“石遗,你不可以调换一下,让长麟去看鹿中堂吗?”

  “哎,这是好办法!”陈衍拿手指头点击太阳穴。“不过,叫长麟去鹿府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拿海军大臣做钓饵!”辜鸿铭爽快地说。

  “也还得去个人联络才是。”陈衍若有所思地说。

  “仁权,你去一趟长麟家吧!”张之洞望了望儿子。

  “我?”张仁权望着父亲,为难地说,“我与长麟联系很少,贸然去访,有点突兀吧!”

  张之洞想了想说:“我给你一个借口。严复有个折子,提出每年派十名左右优秀子弟去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大学读书,请朝廷批准。你说奉我的命问他这个曾留学英国的前水师翼长,一个人在英国读海军每年得花多少银子。谈话之间,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来。待得长麟愿去鹿府后,你再去姑爹家,就说我请他一起帮帮袁世凯。”

  仁权说:“这可是个难题,不知道做得好不?”

  张之洞说:“这也是个历练。你若做不好,干脆这个刑部郎中也不要做了,跟我一道回南皮去算了。”

  大家都笑起来,陈衍打气道:“大公子,你不要为难,一定做得好的。到时候,长麟和袁世凯都感谢你,你就等着升官吧!”

  张仁权今年四十八岁,在父亲外放督抚的二十七八年里,他一直在北京住着。三十三岁那年他中的进士,分发刑部,三十六岁那年,鹿传霖做江苏巡抚,他借江苏省籍的一个名额,自费留学日本一年,学习日本的律法,这一年对他的长进起了很大作用。回国后不久即被擢升为员外部,过两年又升郎中。仁权为人实在勤勉,今天的刑部中级官员这个地位,是他以年资和政绩换来的,父亲的高位对他所起的作用并不大。

  仁权是个本分人,张之洞关于京师的联络,并不主要依靠这个儿子。戊戌年之前他主要依靠杨锐,戊戌年之后,则主要依靠湖广会馆。

  湖广会馆在骡马市大街东口南侧,是京师众多会馆中最有名气的一个,不仅建筑规模宏大,而且有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剧场和一口著名的子午井。据说这口井的水在子、午两个时辰是甜的,其它时辰则与一般井水无异。因为此,湖广会馆不仅成为两湖旅京人士的驻会之地,也是京师人爱去的热闹场所。张之洞在此设立一个两湖驻京办事处,办理他所交办的各项事务。

  与袁世凯对儿子的期待不同,张之洞不希望儿子卷入是非之中。他对儿子本分为人、守职做官的处世态度颇为满意。他从不安排儿子为他办事,这次算是第一遭。

  张仁权也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他要竭尽全力来办好。

  与多年前颇为出名的产部侍郎长麟同名的荣禄长子,住在父亲留下的旧宅中。荣府坐落在交道口菊儿胡同,占地很大,整个一条菊儿胡同,荣府占了一半。读过《红楼梦》的人,都将它视为该书中的荣国府。

  荣府分为三部分:西边为洋楼房,中间为花园,东边为住宅。住宅分为五进院落,除长麟外,他的老母亲和弟弟长麓也住在这里。自从溥仪登基后,此处成为真正的国务府。一天到晚,车水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西边四座西式洋楼便成了荣府接待各方来客的场所。长麟为人高傲,好摆架子,等闲客人都打发弟弟长麓或管家去接见。仁权官位虽不高,但他是张之洞的大公子,长麟自然不好怠慢,便亲去接待。

  在一个充满着英伦三岛风味的客厅里,身着西式便服的前格林威治海军大学留学生,与现任刑部郎中对坐在大牛皮沙发上,他的面前摆着一杯黑褐色浓咖啡,客人的面前放一碗清绿的龙井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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