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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姚县令说:“你说得轻巧,我到哪里去找一批这样的人?还要各乡各都去访查,这开销要多大?我嘉鱼县哪有这些冤枉银子!”

  “张制台把省衙门折腾个人仰马翻,现在又来折腾各县衙门了。”师爷摸了摸肥得流油的腮帮,慢慢地说,“这事有两种办法:一是实办,一是虚办。”

  姚县令问:“实办是怎么办法,虚办又怎么办法?”

  师爷说:“实办,就是派人下去实实在在地去查访。人手、银钱缺乏,就少派人,派两三个;也不全部去,到几个重点乡镇,虽不是全部查清,但也是实在地做,这就叫实办。”

  姚县令说:“就这,我也不想做。莫说这也得花二三百银子;再说,查出了又有什么用?这洋务时髦,我姚某人不想赶。”

  “那就虚办。”师爷语气肯定了。“那就一个人都不派,过两个月,老爷请几个老嘉鱼人来聊聊天,问问情况,然后我再写个禀帖交人送到武昌去就行了。”

  姚县令高兴地说:。就照你说的虚办,虚办。”

  过一会儿,他又兴奋地说:“老八,其实也不要再找人去查访丫,我早就听人说过,嘉鱼就是(三国志》中的火烧赤壁之处。为何叫赤壁,是因为山崖是红的,为何山崖是红的,是因为有铜铁等矿石。咱们嘉鱼有的是矿藏,先把这一条报上去。”

  “老爷,千万莫报这一条!”师爷忙摆手打断姚县令的兴致。

  “为何?”

  “老爷,你想想看,那张制台的兴趣正在炼铁炼铜上。一听到嘉鱼有钢铁矿,立刻就会关注嘉鱼。这以后,候补道府会一批

  批来嘉鱼考查,矿师洋匠会一队队来嘉鱼踏勘。你老爷是今天送人,明天又要迎客,驿馆的酒席会像流水似的开。你要劳多少神,伤多少财?倘若折腾几个月,要是说这里没有铜铁矿,那张制台的脾气,是要把老爷你骂个狗血喷头,你再也莫想在他手里升官;若是有,那今后在这里安营扎寨,无穷的烦恼你等着吧!”

  姚县令摸摸脑袋苦笑说:“你说得也对,那我们报些什么呢?”

  师爷想想说:“你就报:咱们嘉鱼的特产是池塘里的王八,山丘里的野鸡,江河里的大肥虾……”

  “哈哈哈!”姚县令不禁开怀大笑起来。“老八,真有你的!”

  张之洞审看着嘉鱼县的这份禀帖,心中颇为不悦。三个月的期限已到了,十之五六的县并没有按要求上报,少数几个像嘉鱼这样有禀帖的县,说的物产也都是些瓜果、鱼虾之类,只有一两个县提到煤铁等有用矿藏。张之洞哪里知道,几乎所有的府县,对督署公函抱的都是嘉鱼县的心态,或敷衍塞责,或干脆不理睬。

  正在这时,门吱的一声推开了,环儿端了一碗刚熬出的人参汤进来。张之洞随口问:“怎么今天你自个儿送来,桃红呢?”

  往日一天上午下午各一次的人参汤,都是由小丫环桃红送的。

  “桃红到街上买针线去了,不能再等她了。”

  环儿边说,边将人参汤送到张之洞的手边:“快趁热喝了吧!”

  随着环儿的靠近,一片鲜亮、一股异香一齐向着张之洞扑来,他禁不住抬起头将环儿看了一眼。是不是环儿难得有一次到签押房来,她今天怎么这样格外用心妆饰打扮:本来乌黑的发臀更黑亮,本来白皙的皮肤更细腻,本来姣好的身段更妩媚。喝了一大口人参汤的张之洞胸腔里顿时燥热起来,他眯着眼睛对环儿说:“你坐到我的腿上来。”

  在扬州瘦马馆里专门培训了三个月的环儿,有着一身风骚技艺,面对着又老又忙的湖广总督,她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叹息。今天怎么啦,日头打西边出来?环儿又惊又喜。张之洞一把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他一边摸着环儿的手,接着满口花白胡须便向环儿粉脸上凑了过来。环儿心里乐滋滋的,甜蜜蜜的。张之洞身上的血越来越燥热,一股火在五脏六腑里猛烈地烧着,将他的头烧得昏昏的晕晕的。他已忘记了这是办理公务的签押房,他也忘记了窗外正是红日高照的朗朗青天,他不能按捺自己浑身骚动的欲火,急急忙忙地伸手解开环儿上衣的纽扣。女性的本能让环儿一下子清醒过来,悄悄地说:“大人,这是签押房哩,我们回上房去吧!”

  “不要紧!不要紧!”张之洞边说边不停地解,犹如一个十天半月没吃饭的饿汉似的。

  环儿羞得满脸通红,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一丝力气,任凭张之洞胡乱地动着。眼看上衣的纽扣已全部打开,正要脱去时,却突然门被推开,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辜鸿铭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张之洞满腔烈火遭遇这一瓢冷水,又恨又怒,扭过脸吼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去!”

  环儿慌忙离开张之洞,双手死劲地将松开的上衣抱住,低着头与辜鸿铭擦身而过,奔出门外。

  辜鸿铭已回过神来,快乐地拍掌大笑:“张大人,你太可爱了,太了不起了,我今天算是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张之洞又好气又好笑,恶狠狠地骂着:“你还不滚,再在这里多嘴,我要割掉你的舌头!”

  辜鸿铭乐呵呵地说:“好,好,我走,我走,让你定定神。”

  不料,辜鸿铭刚出门,张之洞又喝道:“回来!”

  辜鸿铭又转过身站在门边。

  “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也没有别的大事。”辜鸿铭笑嘻嘻地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和吉田贞和好了。我心里真高兴,想和你分享我的喜悦。”

  吉田贞是辜鸿铭一年前纳的日本小妾,他很宠爱她。三天前,吉田贞为了一件小事和辜鸿铭怄气,这几天里把自己的房门关得紧紧的,既不让辜鸿铭进门,也不和他说一句话,弄得辜鸿铭蔫头耷脑,没精打采,成天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来。前天,张之洞要他译一份公文给英国驻汉领事馆。他哭丧着脸说:“香帅,我这两天无心思做事,译不好。”张之洞问他为什么没心思,他将此事说给张之洞听,未了说:“香帅,你帮帮我的忙,让吉田贞与我和好,我加班加点酬谢你。”

  张之洞心里笑道,这个混血儿真没出息!让个小妾整得这样惨兮兮的,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说了句“我帮不了你的忙”后走了。

  今天居然和好了,还要来与我分享喜悦,这小子也够有趣的。想到这里,张之洞的恼怒消去了多半:“你拿什么去讨好她的?说给我听听。”

  “不是讨好,我是用我的妙法。”辜鸿铭得意地说,“昨天傍晚,我从衙门里回到家后,吉田贞的房门还是紧闭着。我在屋外徘徊好久,真是无计可施。我走到窗户边,踮起脚来,想从窗口看看她。结果人没看到,却看见桌上那个金鱼缸,顿时来了灵感。”

  张之洞被他唾沫横飞的叙述给吸引了,认真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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