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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三个人背起探测器,拿着标杆跑步下山。在姓鲁的和姓胡的率领下,十几个乡民跟着后面直追,一边高叫:“打死这几个狗日的!”

  三个人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只见他们越来越近,接着便有小石头从身边呼呼飞过。突然,一块石头砸中了背机器的亨利的大腿,他随即倒在地上。姓鲁的冲上前来,便是一脚,踢在他的背上。亨利痛得在地上打滚,肩上的机器掉在地上,几个乡民用石头将探测器砸得粉碎。姓鲁的正要再用拳头打亨利的头时,亨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立时扭成一团。梁普时见状,便对斯维克说:“你赶快跑回去叫徐会办派人来,我来救亨利!”

  斯维克扔下记录板,踪起长腿,飞快地跑下山。梁普时刚回头跑几步,便被姓胡的追上了。姓胡的夺过他手中的标杆,“咔嚓”一声就把它断成两截,然后挥舞起手中两截断标杆劈头盖脸地向梁普时打来。梁普时未及帮亨利的忙,自己早已被打得鼻青眼肿,满脸是血。幸而斯维克跑得快,这时已跑到煤矿局驻地,见门边两个持洋枪的卫兵,便用极生硬的中国话高喊:“鸣枪,鸣枪!”

  两个卫兵顺着斯维克跑来的方向看时,只见半山腰上一片混乱,便知道出事了。两个卫兵立时拔出洋枪来,对空放了几枪。

  枪声惊动徐建寅,忙带着煤矿局的所有员工向闹事的地方跑去。枪声也吓坏闹事的乡民,郑烟鬼大叫一声:“洋枪队来了,兄弟们回去吧!”

  乡民们扔下亨利和梁普时,四处逃散了。

  徐建寅率领众人跑上来,见躺在地上的亨利和梁普时血肉模糊,伤势沉重,痛心已极。两人被抬回煤矿局后,立即上了担

  架,由徐建寅亲自护送回汉口治疗。第二天傍晚两人被送进英国人在汉口办的一所小医院,由于抢救及时,亨利和梁普时虽伤筋断骨,但无生命危险。

  徐建寅这时才松了一口气,过江来到总督衙门,向张之洞禀报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张之洞听完禀报后,气得发抖,手掌在茶几上狠狠地击了一下,骂道:“这些个目无王法的刁民,全部给我抓起来,严惩不贷!”

  徐建寅说:“煤窑老板口口声声说合伙办矿,是巡抚的命令。若真的是巡抚下了这样的命令,这命令本身就是错的,助长了他们的威风。”

  张之洞气道:“把谭敬甫喊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说过这样的混账话没有!”

  徐建寅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不管谭继洵这事办得多么不好,他到底是一省之主,怎么可以叫他过来当面责问呢?倘若总督和巡抚争吵起来,自己不就成了是非的挑起者吗 ?徐建寅知道常有督抚不和的事,他生怕因此而造成武昌城内的督抚不和。徐建寅的顾虑不是多余的,督抚不和的事,不但时常有,近几寸年来简直成了普遍现象。造成这种现象的出现,首先要归咎于朝廷。当初,这种制度的设立,便含有相互牵制的一层内容在内。总督正二品,巡抚从二品,品衔虽有差别,但巡抚并不是总督的僚属,相见时行的是平礼。总督主管军事,巡抚主管民政。但军、政常会纠缠在一起,且共处一城,面对着同一省,于是纠葛就产生了。有清一代同城的督抚,如两广总督与广东巡抚,云贵总督与云南巡抚,陕甘总督与甘肃巡抚,闽浙总督与福建巡抚及湖广总督与湖北巡抚之间便常有麻烦事出现,不和谐的居多。到了太平天国时期,军事压倒一切,督、抚都管同一桩事,于是用兵省份的督、抚之间闹意见的就更多。

  当下徐建寅想到这里,忙说:“大人请息怒,暂时不要谭抚台过来,我先去他那里,向他禀报这件事,顺便问伺煤窑老板所说是否属实。”

  张之洞想了想说:“也好,你去向他禀报也是应该的,不过,此事我得有个态度,铁厂煤矿局毕竟是我在办理。”说完,他抽出一张信笺来,提笔写道:

  敬甫中丞台鉴:马鞍山乡民殴打煤矿局矿师,几至出人命大案。据煤矿局会办徐建寅言,煤窑老板坚持要与煤矿局合伙经办。马鞍山乃国家山岭,非某姓之私产,煤窑老板在马鞍山无任何办矿权利,岂能合伙经办 ?合办云云,非痴人说梦,即无理取闹。盼速查清此事,严令煤窑限日撤除,并惩办肇事者。

  张之洞将这封信递给徐建寅说:“本想给谭抚台一个面子,让他来办理。不料此公糊涂,酿成大事。现在再不给他余地了,就叫他这样办。”

  徐建寅虽觉张之洞以一总督对巡抚写措辞如此严厉的信,略有点过分,但一想到谭继洵的无能,又觉得不过分了。他接过信,向张之洞投过敬佩的目光,心想:办大事还得真要张制台这样的气魄才行!

  看了张之洞的信,听了徐建寅的禀报后,谭继洵大吃一惊,心绪十分复杂。他既痛恨马鞍山乡民的野蛮无礼:殴打矿师,砸烂机器,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又埋怨武昌知府和江夏县令办事不力:他们一定是没有把他的意思原原本本地传达,不知在哪一个环节上走了样,才激起乡民的愤恨。同时又对张之洞信函中的不客气很是不快:论年龄,论科名都在你张之洞之上,你张之洞怎么可以就凭着品衔高一级,对我说这等亢厉不恭的话呢?

  送走徐建寅后,谭继洵为着这件事恼恨至极,一个整夜没有睡好觉,第二天上午便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他强打起精神,把武昌知府再次唤进巡抚衙门。谭继洵阴沉着脸,以少有的峻厉口气对涂炳昌说:“你看看张大人这封信吧!”

  涂炳昌看完信后,才知马鞍山闹出大事,张之洞为此发了大火。他与谭抚台打了三年多交道,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今日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知道抚台大人心里也大为生气了。他颤抖着双手将信函还给抚台:“马鞍山刁民竟然殴打矿师,卑职实在是不知道。江夏县出了这等事,卑职有责。大人看此事如何处理,卑职一定照办。”

  “唉!”谭继洵跺了跺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怪你们无能,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是,是,卑职无能,卑职无能!”涂知府检讨不迭。

  “我原想把他们捏合在一起,双方都得利,没想到煤窑上的人竟然动起武来,打伤人,尤其是打伤洋人,这事就麻烦了。张制台信函上的话虽然难听,道理上还是他的对。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再没有合办的余地了。你去告诉吕文魁,叫他亲到汉口去看望两个被打伤的矿师。吕文魁切莫以为这是代人受过,拒绝去汉口。涂知府,你要他心里放明白点,除开作为县令责无旁贷这点不说外,要知道打伤的是英国洋人,倘若惹怒英国大使馆,告到朝廷那里就不得了啦。他吕文魁的县令做不成是当然的,只怕你我也不得安宁。”

  涂知府心里猛然生出一股恐惧感来。这几十年里,与洋人冲突的事还少了吗?本来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一下子就闹成大事。本来是洋人理亏,到头来都是中国人的不是。朝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办了自己的官员和百姓再说。洋人可是惹不起的呀,何况这事明摆着是马鞍山的乡民不对。涂知府忙说:“大人指教的是,卑职不但叫吕文魁去,而且卑职也陪同前往,一道去慰问受伤的洋矿师。”

  “你就不要去了,事情出在江夏,江夏县令去赔礼就行了。”谭继洵继续说,“还有,要吕文魁尽快通知马鞍山煤窑撤除,再不要说别的话了,那块地方只有全部交给煤矿局,才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是,卑职一切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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