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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丹老,外国报纸上的文章,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阎敬铭微笑着说:“总署里有一个翻译馆,馆里也有十几个深懂洋文的译员。这些译员什么事都不做,天天读外国的报纸,遇有议论中国的事则译出来,送给总署大臣,再由总署大臣拣大的送给太后亲自过目。太后每天上朝之前要看一个小时总署送来的译文。”

  啊,原来慈禧并不蔽塞寡闻!

  看到阎敬铭再次按压大腿,桑治平不敢久坐了。他起身告辞,急忙奔到仁权家,要仁权将阎敬铭的建议用电报发往广州。

  将拜访阎宅的情况禀报张之万后,在仁权的陪同下,桑治平看望了王懿荣。

  这个未来的甲骨文之父至今仍屈居于中下级京官之列,翰林清贫,加之他两年来身患腹胀之病,药资耗费不少,家境颇为萧条。桑治平拿出五百两银票来,说是妹婿所赠。妹子已去世八年了,妹婿还念及旧情,重金相赠,王懿荣很感激。因为是至戚,桑治乎将进京的意图毫不隐瞒地告诉王懿荣,并坦率地对他说,希望借助当年清流的力量,为张之洞谋求支持。

  王懿荣沉吟片刻后说:“好!今天天晚了,明天一早,我们雇个骡车到西山去一次,我陪你去看一个当年清流中的重要人物。”

  “谁?”

  “明天在车上我再跟你说吧!”

  王懿荣有意卖了个关子。吃完晚饭,仁权回家去了,桑治平则和王懿荣闲聊京师官场士林。夜里,桑治平躺在王家书房的单人木床上,将往日清流名士们排了个队,却始终拿不准眼下住在西山的是哪一个。

  第二天,是北京秋日的一个好天气,阳光和丽,蓝天高爽,想起西山此刻正是红叶浪漫的时节,桑治平便欢喜难耐,转念又想:这位翰林老弟怕是借看人为由,邀我秋游西郊 ?坐上骡车后,王懿荣笑着问:“你想得出,我今天带你到西山去看谁吧?”

  桑治平摇了摇头。

  “当年与四爷齐名的翰苑四谏之一的宝廷。四爷放外晋抚不久,他也擢升为礼部侍郎。”

  啊,原来是满洲第一才子宝竹坡,当年京城赫赫有名的清流党,桑治平怎会不知,只是没有见过面罢了。

  “他在礼部做侍郎,为何又住在西山?是不是西山有别墅,他这段时期在西山养病?”

  王懿荣笑道:“哪里养什么病,他早已不是侍郎,隐居西山两三年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听我慢慢地说吧!”

  于是,在通往西山的古道上,在骡车清脆的铜铃声中,王懿荣为远道客人讲叙了一段清流党人中的风流故事。

  三年多前,黄带子宝廷以礼部侍郎的身分出任福建乡试主考。乡试完毕,宝廷离开福州北上回京。这一天,来到浙江衢州府江山县。江山县风景秀丽,尤其是流经境内的衢江两岸更是山清水秀,风光如画。载舟泛衢江,便成为江山县的一大特色,向为文人雅士所称道。船家为了揽客,常以年轻的女人作诱饵。这些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都能唱几曲歌子,弹两手琵琶。她们卖唱也卖身,多花几个钱,大白天里也可在乌篷盖着的舱里陪游客睡觉,故而好色之徒趋之若骛,江山船妓也便艳帜高张。这宝廷本就是一个极好女色的文人,早闻江山县有这等美事,遂有意在这里玩乐玩乐。他悄悄吩咐贴身仆人,去寻找一家有着最美女人的船户,不管他开价多少,都可以。仆人很快便给他找了一只船,船上有一个能歌善舞的美女,白天陪他看两岸风光,晚上在船舱伴宿,一天一夜收白银三十两。宝廷主考福建,放榜后新举人们合伙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给他作程仪,三十两不过区区小数,他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清早,宝廷带着仆人上了船。这个船比别的船都大,船板船舱都像新油漆过似的光亮亮的。船上的各种器具也都整齐干净,驾船的是一对五十开外的老夫妻,对这个舍得出大价的游客兼嫖客十分殷勤。自然,最令宝廷开心的,是那个浓妆艳抹、打扮时髦的船妓。这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高挑而丰满,美丽而妖冶。特别是那一对三寸金莲娇娇小小,托在手掌里都嫌纤弱。宝廷是满人,家里的福晋也是满人,满人不裹脚,故而在宝廷的眼里,小脚更显得可贵。那女人边弹边唱,琴声婉转歌喉甜美,说起话来,一口软绵越语,又温又柔,如糖似蜜。宝廷完全被这女人给迷住了,哪有心思去看两岸的风景,一双眼睛总盯着船妓眨都不眨一下。天色尚未断黑,便拥着那女人进了舱。一夜颠鸾倒凤,销魂荡魄,宝廷似乎平生没有这样畅快过。他决定将她买下来,带回京城去。

  “姑娘,我是当朝的礼部侍郎,圣祖爷的后裔,你愿意跟着我吗?”

  姑娘被吓懵,瞪着一双大眼睛借着闪来晃去的豆油灯,将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单瘦嫖客,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着,心里想:礼部侍郎,圣祖后裔,这可能吗?这大的官,这尊贵的身分,他会来江山县嫖船妓吗 ?她惊疑万分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同意,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宝廷平静地笑了笑。那姑娘还是只瞪眼看着,不说话。

  “我给你看样东西。”

  宝廷从随身带的蓝布包里取出一段三寸长一寸宽厚的铜柱来,悄悄地说:“这是朝廷颁给我的福建正主考官铜印,不信,我盖一个给你瞧瞧!”

  说着,又从蓝布包取出一团印泥来,将铜印在印泥上擦了擦,看看左右找不到盖印的纸张,突然他灵机一动。“姑娘,伸出你的手臂来。”

  船妓不知他要做什么,顺从地将手臂伸过来。宝廷卷起她的袖子,将铜印往她的手臂一压。立时,姑娘雪白的手臂上现出几个鲜红的字来。姑娘识得一点字,看那上面果然印着“钦命福建乡试正主考关防”十一个字。

  果然是一位贵人!这船妓从十六岁开始便做皮肉生意,她做梦都不敢想在这种场合上能遇到如此贵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老天爷送来的好运,岂可让它失掉。姑娘忙磕头说:“若大人不嫌我卑贱,我一世做牛做马侍候你。”

  宝廷笑道:“不要你做牛做马,要你做我的姨太太。”

  姑娘欢喜无尽地说:“能给大人做姨太太,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宝廷摸着姑娘的脸蛋说:“船上老两口是你的父母吗?”

  “不是,我八岁上被人卖给了他们。”

  “你看,我从他们手里买下你,会要多少银子?”

  姑娘愣了一下说:“这个我不知道,他们一定会要大价钱的。”

  宝廷没有做声。

  姑娘急了,忙说:“如果他们要价太高,我会帮大人说话的。我死活要跟你走,他们说不定会把价降下来的。”

  宝廷笑了笑说:“难得你一番好意。”

  第二天清早,宝廷就向船主提出要买走姑娘。

  船主问:“她本人同意吗?”

  “同意。”宝廷答。

  船主想了想说:“你拿一千五百两银子来吧,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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