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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他灵机一动,嘿嘿笑了两声说:“德国公使对太后说的话不错,我们这三艘船,买船的价的确只用六百万,那五十万是用在火炮上去了。一是三艘船共增加八座炮,另外,所有的火炮都用的克虏伯厂的最新造出火力最大的钢炮!故而多花了些钱。不过,李总管,你提醒得很重要,说不定这些炮不值五十万,盛宣怀那小子在中间玩了手脚,我要好好地查查账。”

  李莲英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计着:人说李鸿章厉害,果然不错!他在大炮上来糊弄朝廷,倒也不失为高招。但思忖半天才回我的话,不明摆着在思考对策吗?“不过”后面的话,就是明显的心虚表现。

  他也干笑了两声说:“哦,原来这三艘船多装了八座炮,这一点奴才没想到。不过,这事中堂大人今后还得专门具个折禀告老佛爷,万一被哪个小人先告状,反而不美。老佛爷是宁肯亏自己,也是舍得拿大钱用于海防的。若是她知道受了骗,心里自然不舒服。”

  李鸿章品出了这话中弦外之音,马上说:“李总管说得很好,这是对北洋水师的爱护。过几天,我再上个折给太后,把添置火炮的事说说。总管刚才说太后宁肯省自己,是不是颐和园的工程又要节省了。”

  “是呀!”话说到这里,才说到正题上。李莲英说:“为德和园戏楼的事,老佛爷很难过了一阵子。”

  “谁让太后难过了?”李鸿章表现出极大的关切。

  “还有谁,户部呗。”李莲英推开酒杯,那情形,就像心里堵得连酒也喝不下去的样子。“戏楼要开工了,恩良上了折要户部提出三十万两银子作前期费用。老佛爷看了折子后,叹了一口气说,户部近来很紧,哪里拿得出三十万银子出来,戏楼别修了吧!那天吃饭,老佛爷只喝了两口汤就不吃了。奴才知道,老佛爷是为德和园戏楼的事哩!果然,饭后遛圈子时,老佛爷跟奴才聊天说,小李子啦,咱们今后就不看戏了,实在闷得慌,你叫杨月楼、谭鑫培他们到园子里来两段清唱好了。奴才听了这话,直想掉眼泪,说,老佛爷快别这样说,这话让皇上和内外大臣们听了,还不知有多难受。唉,老佛爷为国家操劳二十多年了,归政后有个园子住住,建个戏楼看个戏,到哪儿说都不过分呀!户部每天拨到各地的银子少说也有一两百万,就不能匀点出来吗 ?老佛爷说,那都是救急救难的银子,不能匀。奴才又说,听说北洋买船,户部一次就是六百多万哩,办事的人稍微节省点,三十万就出来了。老佛爷说,那是买船守海疆哩,也不能省。”

  李鸿章听到这里,觉得凳子上突然长出许多钉子来,一只一只地都在刺着他。六百多万银子买船的话,不是说明李莲英早就知道船价了吗?那么刚才的话是明知故问,是敲山震虎。这个可恶的不男不女的李四!

  “老佛爷的这份心真让奴才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奴才实在忍不住了,冲口说,天下所有的官员,哪个不是老佛爷您放出去的?老佛爷于他们的恩德比生养他们的父母还要重。父母缺钱用,做儿子的理应拿出。现在老佛爷缺银子,天下的官员都应该从自己腰包里掏出钱来捐献,这是儿子对父母的孝顺呀,是理所当然的。老佛爷笑道,现在的儿子都不孝顺父母了,有几个你李莲英这样的孝顺儿子呀!”

  李鸿章终于彻底弄明白了,李莲英此次来天津的目的,乃是为老佛爷化缘。他来找我这个天下第一督抚化,然后再以我为榜样,让所有朝廷命官所有食皇粮的人都来向太后尽孝心,为她的颐和园捐款纳银。我拿出几十万银子出来不要紧,只是我这一带头,必将给其他人出了难题,不捐不行,捐了又不情愿。我李鸿章立时就将被天下命官所咒骂所怨恨,“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样一来,我的阳寿也折了。不好带这个头。但不拿银子看来是不行的。你看他一出言便抓住船价的事,做好做歹的,分明是怀疑此中有中饱情事。事实上,李鸿章此事也是过不了硬的。德国船厂的回扣五十万、礼金三十万,除分了十万给盛宣怀外,剩下的七十万,他全部入了自己的金库。李鸿章口口声声以老师为榜样,实际上,他的行为与老师有很多的不同之处,其对银钱的态度便截然相反。非分之钱哪怕一丝一毫,曾国藩都不要,但李鸿章对到手的银子却从不推辞。就这样,二十年直督,他为直隶省创造了财富,也为他李家聚敛了万贯家财。

  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银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怎么办呢?李鸿章死劲地在脑子里想着,蓦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一个月前,杨宗濂深夜进了北洋通商衙门,拜访李鸿章。杨宗濂的父亲是跟李鸿章一起创建淮军的功臣,后来官至记名提督,在一次与捻军的战斗中重伤而死。临死前夕,杨父将独子宗濂托付给李鸿章。李鸿章珍惜这种战场上的生死情谊,

  对杨宗濂格外照顾。杨家有钱,先为杨宗濂捐了个监生的功名,后为他买了个候补道员的官衔。那时李鸿章的兄长瀚章在湖北做湖广总督,杨宗濂就跑到武昌投奔李瀚章。李瀚章对他也很照顾。清末官场混乱,用银子买来的候补官多如牛毛。过去有个成语,叫做群盗如毛,现在人们将“盗”换成“道”,群道如毛,反而更贴切。湖北一省候补知县、候补知府、候补道员便有二三百人,通常要候补一两年才能得一差,有的十年八年也得不到一差。因而候补官员中穷困潦倒的不少,病饿而死的也屡见不鲜。杨宗濂一到湖北,便立即委以汉江河工的美差。谁知杨宗濂不争气,领了这个美差事不好好干,听任属下偷工减料,贪污挪用,中饱私囊。他自己整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结果耗费百万巨款修筑的堤防一点用也没有,次年大水一发,处处崩溃,汉江两岸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淹死好几百人。

  铁面御史邓承修为此上了一折,请朝廷严惩渎职者。湖广总督李瀚章为他说情,将责任推在几个具体办事人身上。结果杨宗濂只受了降二级处分改调直隶交李鸿章委用。湖北人不服,纷纷上书。于是太仆少延茂、御史屠仁守再上劾折,朝廷将杨宗濂革职永不叙用。杨宗濂向李鸿章求情,李鸿章也为此给吏部尚书打过招呼,但吏部尚书怕言官再上弹章,不敢答应。此事一拖就是半年。

  “少叔,”杨宗濂亲热地叫了一声李鸿章,“侄儿不肖,有负少叔、筱叔的器重,革职查办,是罪有应得,侄儿并无怨言。只是家母因侄儿之事气病在床,已奄奄一息了。侄儿不忍心让母亲死不瞑目,宁愿捐出一笔银子来,请求开复。侄儿只是想求个名分,让母亲安心远行,并不想当官掌权。海军衙门买船买炮,经费必定会不够,侄儿愿捐出两万银子出来,恳求少叔帮侄儿一把o”

  李鸿章心里想:这个办法不错,海军衙门正缺的银子,一纸撤销处分的部文便换得海军的二万两银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若有十个杨宗濂这样的人,就一下子得了二十万。过去湘淮军创建之初,不就是靠卖空白执照卖军功牌来换饷银吗 ?海军创建之初,也不妨如法炮制。

  “好,我试试看。”

  打发杨宗濂走后,李鸿章便忙于北洋南洋大会操的事,杨宗濂的事搁了下来。现在何不把这笔钱换一个名称,将海军捐银改为园工捐银呢,孝顺太后,换来取消处分的部文岂不更方便些吗?

  “李总管,太后耿耿为国为民之心,实在让我们做臣工的钦佩不已。按理说,做臣工的捐出自己的俸禄为太后修园子,这是分内的事。但我想,太后可能会为此不安。”

  李鸿章看到李莲英的脸色依然绷得紧紧的,知道他是铁了心不拿到银子不罢休的。“我有一个办法,既可以得到银子,又不让太后心不安。”

  “什么好办法,中堂大人说得奴才听听。”李莲英的脸色有了松动。

  “是这样的。”李鸿章把杨宗濂谋求开复的事简要说了一下。

  “这个办法是不错。”

  生于河北乡间,从小吃苦受罪,九岁净身进宫的李莲英,在他的脑子里,衡量世界,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金钱利益,至于礼义廉耻、道德操守之类空泛的一套,他从来不去管它。在他看来,卖官鬻爵,与卖米卖盐也差不了多少,同是在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将此作为不得已的权宜之策,李莲英却认为这也是公平买卖,无所谓“不得已”之类的于心不安。李莲英想,这事谁去跟吏部说呢 ?老佛爷当然不能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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