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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马新贻一听,脚步停下来。看时,原来是他堂姐的儿子王成镇。去年,马新贻将他从山东原籍召来,安排在督标中军当个外委把总。这王成镇不成器,最好赌博,有点钱便去赌场赌了,直到输尽为止。早向,王成镇输得身无分文,以母亲病重,回家探望无川资为由,向马新贻要了十两银子。他拿着这笔银子,没有半个月又输光了,到马新贻那里扯谎,说被人偷去了。马新贻见他哭哭啼啼的,便又给了他十两。谁知不久又输了,还倒欠赌房五两银子。马新贻得知后气得大骂,吩咐仆人,再不准他进督署。王成镇无法,便借这个机会向表舅面求。

  马新贻见是他,喝道:“你这个混帐东西,还有脸来见我!”

  说罢,扭转脸继续往前走。

  王成镇跪着高喊:’表舅,表舅!”马新贻不理,只顾朝前走。王成镇见状,忙站起,跑到马新贻前面,又是一跪,哭道:“表舅,求你再宽容外甥一次。外甥委实欠了别人的银子,无法归还,只得如此!”

  “你给我滚开!”马新贻抬起右脚,猛地向王成镇踢去。

  “大人,冤枉啦,冤枉!”马新贻的脚尚未收回,忽地从人群中又冲出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来。他飞奔向前,走到马新贻的面前,弯腰打千。

  “你是谁?”马新贻停步喝问。

  “大人!”那汉子边说边向前走一步。猛然间,他从腰中抽出一把发亮的腰刀来,用尽全力,向马新贻身上扎去。马新贻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懵了,正在慌乱之际,那腰刀已插进了他的右助之下。马新贻惨叫一声,随即倒在箭道上,血如泉水般地喷涌出来。箭道两旁的百姓高喊:“总督被杀了!”

  “抓刺客!”

  走在离马新贻身后丈多远的喻吉三闻讯赶上前来,马新贻的贴身侍卫也都纷纷赶上,只见那刺客并不逃跑,站在那里,对着青天狂笑道:“你们来抓吧!老子大事已成,高兴得很,我跟你们走。”

  卫兵拥上来,拿一根绳子将刺客绑住。喻吉三高喊:“先前跪的那人是他的同伙,不要放了他!”

  卫兵们又把王成镇抓住。王成镇吓得脸色灰白,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刺客又笑了起来,说:“你们放了他,杀人的只有我一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并无同伙!”

  喻吉三哪里听他的,吩咐将两人一起押进总督衙门。倒在血泊中的马新贻已人事不省,被众人抬进了卧室,一边飞马去请医生。

  校场内外上万名围观的百姓,眼见得出了这样一件百年难遇的稀奇事,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惊讶之余,全都奔向总督衙门,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打听事情的究竟。

  总督衙门一时大乱,也无人出来维持秩序,大堂外看热闹的人密密匝匝地围了不知多少圈。过一会,江宁藩司梅启照带着江宁知府及江宁、上元两县县令等人升堂开审。刺客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梅启照敲打着惊堂木,喝问:“大胆狂徒,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干什么的?从实招来!”

  那刺客面不改色,昂然站立在大堂之中,从容答道:“我叫张文祥,河南汝阳县人,无业。”

  “你为何要谋刺马制台?”梅启照又厉声发问。

  “有人叫我干的。”

  “此人是谁?”

  “此人是将军。”

  大堂上审讯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无不惊愕失色,他们立即想到江宁将军魁玉。梅启照的心怦怦直跳,不知如何审下去,好一阵才问:“将军在哪里,你认识他吗?”

  张文祥坦然回答:“将军就在我家旁边,我并不认识他。”

  官员们被弄得莫名其妙。

  梅启照问:“你不认识将军,将军怎么叫你干?”

  “我今天清早在将军面前抽了一签,上上大吉,故知将军同意我去干。”

  陪审的官员们有的已大致猜到了,有的还不明白,梅启照已知将军决非魁玉,心中有了数,遂又猛拍一下惊堂木,大叫:“大胆狂徒,你老实招来,这将军到底是谁?”

  “它是我家门旁边石将军庙里的将军。”

  这下,所有会审的官员们一齐放下心来。

  正在这个时候,魁玉急急忙忙赶来,对梅启照说:“此事非比一般,恐有意外,现在外面百姓众多,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哄传出去,不利审查。”

  梅启照依了魁玉的意见,将张文祥押下收审。直到天黑下来,总督衙门围观的百姓才渐渐散去。到了第二天上午,马新贻因流血过多死了。当天晚上,总督衙门里又传出新闻,马新贻的姨太太悬梁自尽。过几天又报王成镇疯癫。事情愈加复杂了。

  “张文祥到石将军庙求签一事,魁玉、梅启照都没有说起。”曾国藩听完彭玉麟的叙述后,拧起眉头说。彭玉麟所叙的校场刺马的情节,与魁、梅等官员们讲的大致相同,但他们都没有说起求签一事。

  “可能因‘将军’二字牵涉到魁玉的缘故。”彭玉麟淡淡一笑。“几天后,张之万从清江浦来到江宁,与魁玉合作办案,衙门里便传出张文祥是漏网捻贼前来报仇的话。不过,”彭玉麟压低了声音,“江宁城里关于这件案子却传说纷纭,与衙门里所说的大不相同。但水师因无人驻扎城里,所知不详,涤丈不如叫一些人扮作寻常百姓,下到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去听听,可以听到不少传闻。”

  曾国藩轻轻地点点头,心想:江宁城里会有些什么传闻呢?夜深了,彭玉麟起身告辞。曾国藩亲送到门外,关心地问:“永钊多大了,在渣江,还是跟随在你的身边?”

  “过年就十七岁了,跟着叔父婶母在渣江。”

  “定亲了吗?”

  “还没有。”

  “雪琴,续个弦吧,身边得有人照顾呀!”曾国藩亲切地劝道。

  “今生已没有这个念头了,一等长江水师规模整齐后,我便坚决请求开缺,先回渣江守三年母丧后,再到杭州退省庵住两年,以后便渣江、杭州两个退省庵一处住半年,以此了结残生。”彭玉麟苦笑着,曾国藩无言以对。

  “去年我在九江偶遇广敷先生,他说我前生是南岳老僧。

  难怪我喜欢独居,喜欢庵寺。”彭玉麟伸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见到广敷了,他还好吗?”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温甫,又有两三年不见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广敷先生真是个得道真人,跟十年前一个样。”

  曾国藩真想把温甫的事告诉彭玉麟,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雪琴,永钊正处在一生学问的关键时刻,渣江虽有叔父照料,毕竟缺乏良师。你要他到江宁来,和纪鸿一起读书,我为他们请一个好先生。”

  “好。”彭玉麟感激地点点头。

  几天后,奉命在市井搜集关于马案传闻的赵烈文、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等人,向曾国藩禀报了这个案件的各种离奇之说。

  赵烈文介绍了流传最广的一种——

  咸丰五年,马新贻署理合肥知县,因县城失守而革职。时福济任安徽巡抚,委托马在庐州办团练。一日,马新贻的团练与捻军作战,大败,马新贻也被活捉。这支捻军的头目即张文祥。张文祥有两个结拜兄弟:二弟曹二虎,三弟石锦标。

  曹二虎精于相术。他看到马新贻后,悄悄对张文祥说:“大哥,这个姓马的面相骨相均极好,将来有一品大官的福分,捻子内部四分五裂,不是成气候的样子,我们何不借姓马的改换门庭。”

  张文祥说:“姓马的被我们所捉,恨死了我们,如何可以借他的力?”

  “大哥,先优礼相待,看他反应如何。”石锦标也赞同曹二虎的意见。

  张文祥松了马新贻的绑,设酒席款待他。马为人聪明,看出了其中的变化,劝张文祥归顺朝廷。张文祥说:“我们兄弟早有归顺之意,只是无人引荐。”

  “这事包在我身上!”马新贻大喜。“福中丞与我私交极好,你们又有武功,只要肯投诚,定会得到重用。今后升官发财,我们共享富贵。”

  “我们跟着你投奔朝廷,你日后会看得起我们吗?”石锦标稳重,考虑得深远些。

  “石三爷,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马新贻立即接话,“你们都是义士,我姓马的今后还要仰仗各位杀敌立功,只有敬重爱戴的道理,决不会看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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