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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法官居高临下地问程北可道:“程北可,如果你不是有意偏袒田鹏远,请说出你的理由和动机。”

  程北可沉默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道:“在我向法庭申明我的动机以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向在座诸位袒露一下我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我现在在青川市还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可是在过去,我却是市鸿图造纸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我相信,每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川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工厂,这个国有大型企业曾经是家喻户晓,名重一时,为国家还有咱们青川创造了多少经济价值。曾几何时,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跻身于鸿图人的行列,以做鸿图人为骄傲。”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长叹了一口气方道,“可是,就是这位站在被告席上的田鹏远田市长,却关闭了这座创造过辉煌历史的工厂,令数以千计的工人生活陷入困境,他们大多的人除了熟悉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有多少工人兄弟离乡背井去外面打工,有多少姐妹不得不忍辱含羞地去了娱乐场所。有一句民谣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叫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我做过调查,在整个青川的娱乐行业中,鸿图女工在所有下岗女工中总数可谓是首屈一指、名列前茅,这也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当然,很多人对此漠不关心,熟视无睹,甚至麻木不仁。这一切恶果都是田鹏远一手造成的!我不理解,田鹏远也是出身鸿图,受过鸿图的栽培养育大恩,他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他借治污节水为名,让鸿图关停,对外号称是大义灭亲、挥泪斩马谡,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则是捞取他个人的政治资本。每一个鸿图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不屑一顾。事实上,田鹏远已经遭到了鸿图人的唾弃,并成为鸿图人心目中的公敌,每个鸿图人都恨之入骨,背地里对其千诅万咒。作为一个鸿图人,我自然也概莫能外。所以我处心积虑、周密策划了一步步的行动计划,欲置田鹏远于死地,至少也要将这个为了沽名钓誉就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狗官拉下马,不能让他再贻害青川!我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攒下钱来雇请杀手,在福利儿童院剪彩仪式上除掉他们夫妇,谁料天不灭曹,竟然让他们都侥幸逃脱了。我迫不得已,又实施下一步计划,两次将杀手蜘蛛丢给警察,也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思索,将注意力转移到田鹏远身上,至少能引起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猜忌,甚至两人发生内讧,两败俱伤。当这个目的又告失败之后,我又接连作案,直至连杀数人,都是为了吸引警方,嫁祸于田鹏远的头上,让他中箭落马。我承认我为了达到目的,的确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但大丈夫做事,当以大局为重,牺牲一两个人也算不了什么!我自己不是也身陷囹圄,即将赴死了吗?其实,我个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可以自豪地讲,我是问心无愧,取义成仁,我不是为一己之私,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鸿图人出一口恶气,给鸿图人报仇!这就是我的全部理由抑或是动机。谢谢。”

  程北可口若悬河,将这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道来,至此真可谓是一波三折,旁听众人始料不及,个个瞠目结舌,唏嘘感慨。

  田鹏远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联想到温可馨和祁莹俱是出于夜总会,禁不住愧怍顿起,汗颜无地。

  钟慨心里一凛,他明白过来程北可话里的弦外之意,这一番话明里似向田鹏远泼污水,实际上却是在为田鹏远开脱。

  钟慨站了起来,轻蔑地揶揄道:“程北可,你可真不愧是一个律师,懂得怎样去哗众取宠,博取人们的同情。不过,任你今天如何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也是难逃其咎。法庭之上岂容你如此大放厥词,混淆视听!照你这么说,你反倒成了大公无私、为民除害的英雄了?哼,我来问你,据我所知,你跟田鹏远无冤无仇,他又一向待你不薄,你没有理由去害他,你这样做,岂不如你所说,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

  程北可撇嘴一笑,豪气干云道:“这就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前面已然说过,我这不是泄私愤,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是为了全体鸿图人的仇恨。诚如你所说,田鹏远的确待我不薄,甚至可以讲是恩重如山,可是我更知道一句古语:勿以私恩取小人。”

  旁听席上个个睁大好奇的眼睛,看这一方是警察,一方曾是律师,二人如何唇枪舌战下去,究竟会谁败谁赢。

  钟慨气愤填膺,针锋相对道:“挑明了吧,你刚才那一番话看似在向田鹏远泼污水,实际上是在为他刻意开脱罪责。可是你却忘记了你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一直想置田鹏远于死无葬身之地,眼见大功告成,田鹏远已经被押上审判台,眼看离断头台近在咫尺,却为何今日在法庭之上你又一改初衷,将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为田鹏远洗脱罪名?”

  这一句棒喝如醍醐灌顶,顿使众人如梦初醒。

  程北可稍一错愕,随即热泪慢慢盈眶,大发感喟道:“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发现田市长上任以后,尤其是继任市委书记以来,排除流言干扰,独撑大局,任劳任怨,励精图治,把青川市治理得面目一新,井井有条,我这才慢慢地发现我错了,我是大错特错了,田市长是一个难得的好领导。可是这时我已经是泥足深陷,两手沾满了鲜血,无法回头,难以自拔了。我不得不用以后的连环凶杀来掩盖我自己,继续给警方造成错觉,以逃避法律的严惩。你刚才说我是为民除害的勇士,那是谬奖了!我也与寻常人一样,我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个懦弱的人,否则我也不必躲在幕后,直接抛头露面去刺杀田市长好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真是追悔莫及呀!……”

  程北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双手狠狠捶头,痛悔自责至极。

  钟慨冷冷地嘲笑道:“程北可,你不觉得你变得也太快了吗?依我看,一点也不比变色龙逊色,这么一会儿工夫,又变成了贪生怕死胆小的懦夫了?”

  程北可抬起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我解嘲道:“我听得出来,你是在嘲笑我,不过没关系,我连自己都在嘲笑我自己。老实说,我真是做了一件荒唐绝伦的事情,回想起来,宛如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啊!现在我终于清醒过来,我再也忍受不住来自良心的谴责了,我不能错上加错,罪上加罪!我之所以选择在法庭之上开口说话,不是为了做自我辩护,不是为了诉说委屈,更不是请求原谅,我的罪责也无法原谅!而是为了当众澄清事实,言明真相,并向庭上众人,尤其是当面向田市长本人作出我最诚挚最由衷的忏悔!”

  说罢,煞有介事地向法庭上下各鞠了一躬,最后又转向田鹏远深深鞠了一躬。

  庭上不明真相的听众,有的目睹此感人情景,竟感动得忍不住拭起泪来。

  大家不由自主地有些同情起程北可来了,更为田鹏远的高风亮节所折服。一场严肃的庭审竟转眼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感情交流会。

  法官意识到此,又敲法槌维持道:“肃静,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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