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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大跃踢了一脚地上的砖头,苦笑了。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已经没有脾气了。

  老朱在一旁说:“厂长,你想想你得罪谁了。我看十有八九是熟人干的。一定能查出来。”

  向大跃摸出烟,递给老朱一支,自己也点着一支,深深吸一口:“全厂四千多人都让我得罪了。你去查谁?”

  老朱怔了一下:“厂长,你别把人全想成那样。”

  向大跃看看老朱:“其实你也恨我。只是你这人老实,不爱说就是了。”

  老朱脸一红:“厂长,看你这话说的。”

  向大跃苦苦一笑:“是啊,真是该恨我。是我申请厂子破产的。”

  老朱叹口气:“厂长,不能不破产吗?这话也许我不该问的。”

  向大跃摇头:“太晚了。真是太晚了。”他用凄然的目光盯着老朱。两人都沉默了。

  向大跃从厨房里找来一把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又对老朱说:“朱科长,你回去吧,没事了。”

  老朱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问:“厂长,这事要不要通知一下派出所?”

  向大跃笑笑:“算了,我一会儿去买几块玻璃就是了。”

  向大跃扫到写字台前,就看到了那封信。

  大跃:

  我们别再吵了。真没意思了。

  这时代当个女人难,当个男人也难。

  这真是个男人和女人各不相让的时代。我们就不要互相指责了吧。我

  们是一场误会的相识,真应了那句话:“我们因了解而分手。”或许我们

  本来就不该结婚。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何必像那些没教养的人非要

  打个头破血流一塌糊涂才分手呢?

  我走了,到海南去了。我也不想瞒你,我是跟贺加东走的。我很喜欢

  他这个人。(也许他将来也会让我失望的,跟你一样。但是现在还不。)

  报社的调转手续一下子还办不清爽,我下月回来再办。我想到时候我

  们的离婚也一并办清。如果你不想离婚,那我就只好到法院起诉了。当然,

  我想你不会是这样的。

  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许雁

  字写得很秀丽、潇洒,能看出许雁写信时很愉快。或许贺加东当时就在她身边,那个报社的才子应该是很惬意的。向大跃笑了笑,就把信撕了。他想起昨天在晚报上看到贺加东发表的两幅照片:边寨风情。挺棒的、这个风流记者刚刚离了婚,把一套住房和一个女儿扔给了那个电视台的女播音员,到海南闯世界去了,还拐走了向大跃的老婆。向大跃苦笑笑,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有一点醋意。他很吃惊,就苦苦地笑了。他明白他跟许雁之间真的完了。

  向大跃继续扫碎玻璃。窗外的热风呼呼地涌进来,他觉得心里挺闷,就丢下扫帚走出门来。

  天阴阴的,没有太阳。仍然闷热。就要到伏天了。树上的知了嘶哑地叫喊着,似乎它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向大跃骑上车,出了宿舍区,就进了厂区。他想到办公室躺一会儿。

  厂区很安静,听不到机器声。向大跃把破产申请送到法院的第三天,就不顾党委书记谢光的反对,下令全厂放长假,只留下机关一些人值班。现在谢光到处告状,那天工人闯到向大跃的办公室闹事,也许就是谢光在背后挑了些什么呢。向大跃想到这些就恼火,后悔自己当初心慈,同意谢光当书记。其实向大跃早已料到同谢光弄不到一起,他们之间有一种永远也不能消解的仇恨。自从向大跃正式跟阎玉梅恋爱那天起,谢光心里就恨透了他。情敌是永远不能言和的,否则就不会是情敌。这话好像是托尔斯泰说的。

  厂道旁堆满了啤酒瓶子,像小山似的。前天晚上,有几个工人喝醉了,就在这里比赛摔瓶子,结果三车间的李志强一口气砸了一千三百多个也没失手。向大跃闻讯赶来制止,这几个醉得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的家伙,团团围住向大跃,嘻嘻哈哈地把他又推又搡羞辱了一番,又把他丢进瓶子堆里,然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了。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阴暗情绪呢?

  向大跃接任厂长第三天,才知道东风厂是个烂到底的摊子,竟有七千多万的债务,潜亏了四千多万。他呆了,他知道东风厂负债很多,但没料到有这么多。他朝财务科长拍桌子:“你他妈的怎么早不讲?”

  财务科长淡淡地说:“上届班子不让讲。”

  向大跃冷笑:“你可真是个忠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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