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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林山县三套集成中对刘海儿被杀另有一说:出卖刘海儿的不是那个鸨儿,而是刘海儿的一个随从刘栓。那次随刘海儿下山的l3个贴身随从,被称作是刘海儿的十三太保。而报上刊出的却是"及同伙12人",少了一个。三套集成上说,只少了那个替刘海儿管钱的随从刘栓。刘栓是苍南县人,十多岁父母双亡,沿村乞讨,一日在望龙山下被刘海儿撞见,被带上山来,刘海儿见刘栓眉清目秀,心中喜爱,便收他做了义子。再后来刘栓长大,竟是爱财如命、又嫖又赌。有一次他偷偷下山,在林山县的赌馆里狂赌了三天三夜,输了一万大洋,刘海儿得知后,死死用鞭子抽了他一顿,刘栓稍稍收敛。那次在省城,刘海儿抢了黄记钱庄,刘栓见财起意,为了独吞这笔钱,便告发了刘海儿,然后带钱跑了。三套集成中说,我爷爷李啸天到省城为刘海儿一于人收尸时,其中没有刘栓的尸体。

  林山县地方志办公室的同志曾对我讲,他们曾去查阅过A省警察局的敌伪档案,没有找到当年处决刘海儿一干人的案卷,当年审理这件案子的人,今已不知下落。所以,刘海儿的捕因,便只有传说了。

  据父亲回忆,刘海儿是河南上蔡县城关人,前几年,我利用出差的机会,路过上蔡县,到城关寻找这位传奇人物的家族。但上蔡县城关并没有听到过刘海儿这个人物,一些上年纪的人告诉我,传说光绪年间,此地出过几个响当当的绿林人物,但绝无刘海儿这样一个名字。

  或许,刘海儿不是他的真名了。

  刘海儿在望龙山有一位压寨夫人。父亲追忆,那女人叫杏儿。杏儿生的瘦小,其貌不扬,她原是刘海儿在外埠一家富商那里绑来的"票",那家富商竟没来"赎票"。父亲说是刘海儿绑错了票,本来去绑那富商的千金,却绑了个丫头。刘海儿也没有"撕票",见那丫头很温顺,便娶她做了压寨夫人。她给刘海儿生了一儿两女。刘海儿死后,杏儿便找爷爷说,要回河南上蔡给公婆烧纸。话里透出要离开望龙山的意思。我爷爷便拿出许多金银盘缠,找了几个心腹喽罗,送杏儿母子回河南。时过一年,那几个喽罗竟没回来。父亲说,当时有三种传说:

  一、那几个喽罗见财起意,途中杀了杏儿母子,分了财物逃之天天了。

  二、他们被军阀的部队劫持了。当时河南地面极不安静。父亲说,过后许多年,爷爷仍然懊悔不已,责怪自己太粗心,兵荒马乱的,实在不该放杏儿母子走。

  三、我爷爷杀了杏儿母子。因为杏儿与陶振岳关系密切,杏儿想搞掉我爷爷让陶振岳做寨主。我爷爷便杀了杏儿,又挤走陶振岳。对这种传说,我不想评论,我实在不愿把爷爷想得那样毒辣。

  此说也记上一笔。

  刘海儿死前,曾建议爷爷把大伯、三伯送到林山县学堂读书,据说刘海儿看中了大伯和三伯是可造就之才。于是,爷爷把大伯和三伯送到了林山县学堂读书。后来把我父亲也送去读书了。也许爷爷的初衷是让大伯、三伯读书,想让他们将来能够成为刘伯温那样的人物,可以把望龙山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事业发扬光大。谁知道大伯、三伯读过书之后,竟然参加了共产党,不再回望龙山了。我三伯还跑到延安去了。这不能不使爷爷非常气愤。

  刘海儿死前,望龙山土匪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空前鼎盛的时期。野民岭大小十几股土匪,纷纷依附了望龙山,拥戴刘海儿为野民岭的"舵把子"。最令人瞠目的是,野民岭许多村寨的壮男壮女,农忙时种田,农闲时便上望龙山跟刘海儿当"业余土匪",到外县和百里之外去打家劫舍发财致富,真正做到了"民匪一家"。这的确是中国匪患史上一种奇异的现象。按照A省大学历史系张业教授的观点,野民岭的地理环境和社会文化,造成了这样一种特定的匪患现象。或者如此?

  但刘海儿生前并没有彻底征服野民岭,灶台山的古志海和狼窝岭的齐昌文不肯拥戴刘海儿当"舵把子"。当然,刘海儿生前也没有想当什么"舵把子",他也没有对齐昌文和古志海动干戈,刘海儿是宽容的。据我父亲回忆,刘海儿常常说的一句话是:各有各的山头,各过各的日子。于是,灶台山、狼窝岭与望龙山相安无事。刘海儿死后,我爷爷李啸天决心吃掉古志海和齐昌文。我猜定,我爷爷不仅要做望龙山的首领,而且要做野民岭各个山头的首领。

  古志海即是我三姥爷的长子,论辈分,古志海应该是我的堂舅。l916年,当时的县长韩丰攻破灶台山时,古志海逃走,风声过后,他重新在灶台山拉起了杆子。我常常想,如果我的这位堂舅自1916年洗手不干,他应该是一条别的人生道路。可是他没有洗手。或者说,他已经不可能再学会干别的什么职业了。父亲说,l935年夏天,他从林山县师范学堂毕业回到望龙山,爷爷正在全力以赴攻打灶台山。当年秋天,灶台山被我爷爷攻破,古志海被活捉。

  父亲回忆说,古志海是在一个晴朗的中午,被押到望龙山上

  来的,他全身被剥光,绑在望龙山石洞口的一棵枣树上。爷爷放一条猎狗过来,那狗就扑上去,粗糙的舌头在古志海滴血的脸上舐来舐去。

  爷爷手里掂着一把尖刀,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远远望着古志海,不时用手指弹着刀,发出}青脆的声音。

  儿个喽罗在古志海的胸前撩泼着凉水。

  古志海的心就要被掏出来,准备给爷爷下酒吃。古志海破口大骂:"李啸天,我操你八辈祖宗。"爷爷冷笑着站起身,慢悠悠走过来,用刀子逼住古志海的心

  口,骂道:"狗娘养的,死到临头,还嘴臭。"

  占志海依然骂不绝口,嘴里溢出一股股白沫。

  爷爷皱皱眉头,手中的尖刀一扬,一道寒光射出去,刀直直地吃进了远处的树干,刀身颤颤地乱响。爷爷猛地喊了声:"给他松绑!"喊罢,转身就走。

  喽罗们上前放开古志海。

  "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杀你爷爷?"古志海怒吼。

  爷爷站住.转过头:"姓古的,你也算是野民岭的一只猛虎,我李啸天今天这样杀了你,怕今后不好在江湖上做人,你走吧。"古志海怔了怔,穿上衣服,拔步就走。

  "站住!"爷爷猛地吼一声。

  "你悔了?"古志海站住,冷笑一声,并未回头。

  爷爷哈哈大笑:"我李啸天一言九鼎。只是要告诉你,今后放你一条生路,莫要再来找死。"

  古志海野野地笑了,回过头来,手指着爷爷:"休想,今日放了我,目后我一定回来报仇,不出三年。你若害怕,今日便杀了我,以绝后患!"

  爷爷放声笑了,挥挥手:"你这狗目的,还算是野民岭的种。死到临头,说话还是硬气。你走吧。"说罢,仰头看天,那天,晴晴的,蓝蓝的。疯狂的太阳正在中天上轰轰烈烈地燃烧,烧得天空没有一丝云。

  古志海迈着雄壮的步子下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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