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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太子丹把最后一铲土拍到日光的坟上,就跪下来,一声长嚎,惊天动地。闻者无不涕泅横流。众人一齐五体投地拜在田光的墓前。田举痛哭了几声,就坐在田光的坟前,拿过一张筑,奋力击打着。筑声凄楚,伴王如血如金的夕阳在山坡上滚动。

  洼地周围的几棵树上,几只昏鸦被哭声和筑声惊起,却不飞走,只在枝上低低地哀叫。叫得人心中冒血。荆轲听人讲过,这种鸟很怪,为燕下都这个地方独有,只要是起一座新坟时,这种乌在场,它便永远不会飞走,便会守护在这里,不论风霜雨雪,一直到死。所以,燕国人也叫它坟鸟。

  给田光下葬回来,太子丹喊荆轲到了宫内。太子丹挥去侍人,关闭房门,二人开始密谈。一直谈到天亮,荆轲详尽地谈了刺杀秦王的计划。

  太子丹默默无语。

  荆轲问:“太子还有什么疑虑?”

  太子丹叹道:“先生重承诺,轻生死,快意思仇。一片赤热。燕丹心领神会。无奈那秦政身旁高手如林,先生一介书生,如何近得前啊?先生若去,无异以卵击石。恕燕丹宜言相告,先生的计划,或者说是空口王来啊!”

  荆轲淡淡一笑:“太子错了,正因我是一介书生,那秦槌才不会起疑。若是一个粗猛之人,那秦王便会小心了。所谓常见不疑,备周意怠。我若下手,便是神鬼难测了。”

  太子丹仍是摇头。

  荆轲叹道:“当年要离刺庆忌,那要离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物啊!太子是信不过我荆轲啊!”

  太子丹就落下泪来:“我并非不相信先生,只是田光先生一事,已经令我心力憔悴。先生是田光先生竭力举荐之士,如果再出意外,让我如何……”

  荆轲摆手:“不必再说,只求太子放荆轲去做这件事。”

  太子丹仍是摇头:“不可,我宁可将燕国的土地拱手让给秦工,也不肯让先生去做这种杀身无补之事。”

  荆轲勃然变色,忽地站起,冷声道:“太子如何做这种儿女情态?荆何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徒此一击,焉有他途?”说到此,荆轲怒目张裂,一双粗重的眉毛几近飞扬起来。

  屋里的空气一时僵住了。

  太子丹心头大热,泪就涌下来,他猛地跪倒在荆轲面前:“先生忠义之心,可昭日月,请受燕丹一拜。”

  荆轲却哈哈笑了:“不必如此。太子,我屠秦只是为了天下太平,并不为其他。太子若要助我,还需求太子帮我两件事。”

  太子丹道:“直言讲来。”

  荆轲叹口气:“我需要用督亢图和樊奖军的人头。”

  太子丹一惊,连连摆手:“督亢图我可以让先生带走,樊奖军的首级却使不得。此事日先生已经说过,且不要说我与樊将军已经情如手足,退一步讲。即使我与樊将军无此情义,也不可做此策。燕丹如果这样做了,岂不是冷了天下往燕的心肠。不可不可。此事先生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荆轲冷笑:“太子直是不许?”

  太子丹仍然摆手:“这个不可。那樊将军投奔我,我怎么好将他出卖?”

  荆轲叹道:“太子只讲小义,不讲大义。我们要除掉秦王,便是要付出代价的。天下怎么会有无血之痛?”

  太子丹只是摇头!”不可不可。荆轲先生,我宁可放弃杀秦王之心,也不可加害樊将军。”

  荆轲长叹一声:“太子之仁,荆轲今日领教了。”就起身告辞。

  太子丹喊侍人进来,要他去带荆轲歇息。荆轲摆摆手,说要到外边走走。

  荆轲走出太子丹的宫门。侍人牵过马来,荆轲上马,就驰出城外。秋阳无力,寒风袭人。漫野的绿色正在消退。路旁的草丛中还散失着许多昨天未曾烧尽的追魂幡。荆轲的心情十分郁闷,他不知道如何说动太子丹,才能求得樊于期的首级。他一路策马狂奔,向山中驰去。走了几里路,他突然带住马,耳边似乎听到有隐隐约约的筑声传来。他静心一听,筑声是从山上传来。他听出了这是高渐离的筑声,他听过许多乐曲,但只有高渐离才能击出如此绵密厚重的音响,筑声中似乎有着沉沉悲愤。荆轲心念一乱,追着筑声上山去了。

  穿过一片丛林,荆轲看到高渐离在一座坟前击筑。荆轲下马,快步走过去。只见高渐离端坐坟前。坟前有一石案,案上有一柄长剑和一壶酒,荆轲心中大疑,不知道高渐离为何人守墓。他就走过去,细看那墓碑。

  高渐离抬头看到荆轲,脸上似悲似怨。荆轲盯住墓碑一看,肝胆俱裂:“张久兄……如何……故去了?我刚刚两日没有见他啊!”

  高渐离含泪不语,只是把一张筑击打得更加凄惨。

  荆轲两腿一软,就跪在坟前,叩头在地,咚咚作响。抬起头来,额前已经血流如注。他转身大喝一声:“渐离弟,这是怎么回事?哪个害了张久兄?”

  高渐离的泪光在太阳下跳动,她扔掉竹节,把头埋在筑上失声痛哭起来。

  荆轲呆呆地坐在坟前。过了许久,高渐离止住哭声。荆轲闷闷地问:“你要告诉我,是谁杀了张久兄?”

  高渐离长叹了一声:“你能猜中。”

  荆轲点头:“是秦政。”

  高渐离无语。

  二人沉默了。

  秋阳像一个老妇人一样没有颜色,坟前几棵老树最后的残叶悠悠地飘落。风一阵阵吹过,张久坟前的土已经微微干了。荆轲站起身,拿起石案上的剑,奋力地舞起。一团白练似的剑影包围了荆轲。

  高渐离看出荆轲的剑法并无多少长进,她悠悠一叹:“兄长即使终日这样用功,也要三年五载,岂不知功夫绝非速成。欲速则不达矣!”

  荆轲停住,把剑放在石案上,点点头:“我怎么不知。只是我此去只可成功,多演习一下,只有好处。”

  高渐离拿过石案上的剑:“如果燕国一定去谋秦王,那燕国就会变成一个湖泊,我指的是会变成一个血的湖泊。”

  荆轲定睛看着高渐离,目光中有些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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