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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男人忙接过,却不点着,夹在耳朵上,伸手去抄暖水瓶,摇一摇,尴尬地笑道:“还没水了。”就朝里屋喊了一嗓子:“小二,给烧壶水来。”

  里屋就出来一个瘦瘦的男孩子,朝陈长平点点头:“叔叔好。”就从床下扯出一只铝壶,出门去了。

  陈长平感到这孩子有几分像李月梅。

  瘦男人笑道:“还没请教贵姓呢。”

  陈长平笑道:“我姓陈。是李月梅的老乡,有几十年没见面了。怎么称呼您啊?”

  瘦男人笑道:“我姓赵。赵全。李月梅是我老婆。您在哪工作?”

  陈长平就谈了谈自己的情况,老赵十分专心的样子认真听着。陈长平讲完了,就笑笑:“老赵,你在哪工作?”

  老赵眉头皱了一下:“我在砂轮厂上班。”

  陈长平做出关心的样子:“还行吧?”

  老赵叹口气:“行个屁。现在都让乡镇企业给挤得喘不上气来了。已经有半年多没发工资了。这不,我刚五十岁,就给改革了,提前退休了。天天在家呆着呢。”

  老赵似乎牵动了愁事,就无心说话了,陈长平也一时找不到话头。两人就干干地坐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电视里正播广告,一个胖胖的厨师正在夸奖一种快餐面条,做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陈长平感觉自己的确不该来这一趟。放着罗永年那招待所软软的沙发床不睡,黑灯瞎火地跑到这里来跟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干坐着。这种环境本身就让人不愉快,一会儿李月梅回来,气氛也会很干的。陈长平就想着抽完手里这支烟就跟这男人告辞,留下个电话,邀李月梅出去谈谈。

  门一开,男孩子提着那只铝壶进来了,铝壶冒着热气。

  老赵忙站起身来笑道:“来,喝杯茶吧。”就去茶几上摸出一只脏兮兮的茶叶盒。又拿出一只水杯,递给男孩子:“去洗洗。”男孩子冷冷地看看老赵一眼,就接过杯子出去了。

  陈长平笑道:“我不渴的,老赵你就别忙活了。”

  老赵笑道:“总要喝杯水的。”

  陈长平看看表,就站起身:“我得回去了,天太晚了。不然招待所的大门就关了。”

  老赵忙拉住他:“这可不行,怎么也要喝杯水才能走。”

  陈长平只好重新坐下。男孩子拿着杯子进来了。放到了桌上。老赵就忙着沏茶。

  男孩子看看老赵:“爸,没事了吧。”

  老赵摆摆手:“没你事了,去温习功课吧。”

  男孩子说:“我想出去一下。”

  老赵眼一瞪:“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男孩子说:“我去同学家。”

  老赵立刻火了:“都半夜了,你去找鬼啊?滚到屋里睡觉去。今天要不是有客人,我非要抽你不行的。”

  男孩子不服地说:“你除了会抽还会什么啊?”

  老赵蹦起来:“操蛋的,敢顶嘴啊。”就奔到床边,抄起一根皮带。

  陈长平忙起身劝道:“算了算了,别跟孩子动火。”

  那男孩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老赵:“你不是喝酒就是打人,真没劲。”

  老赵跺脚骂道:“我操你姥姥,你这个小王八蛋反了,敢这样对老子讲话。”就挥起皮带,狠狠朝儿子身上抽去。陈长平想冲上去拦挡时,已经来不及了。

  就听到两声皮带落在皮肉上的声音。那孩子就杀猪似地嚎起来。陈长平忙扯住老赵,赔笑着劝道:“算了算了。孩子嘛。”

  老赵恨恨地骂道:“这个小王八蛋真是越来越操蛋了,昨天刚刚教训了他,今天又往老子的枪口上撞哩。妈的,今天要是不看到有客人,老子一定要打断你的狗腿。滚。”

  孩子就恨恨地瞪了老赵一眼,抹了把眼泪,贼贼地溜进里屋去了。

  老赵叹了口气:“我这个家啊,不成话。老大技校毕业,好容易找了一个工作,可是跟人家打架,五年前送了劳教,劳教完了,又跟人打架,这一下弄一个十五年。这老二又没考上高中。老师找我好几回了,我也算是个要强的人了,可是没有要强的命啊。我们两口子都被提前退休了。那点退休费还赶不上涨价的呢,就这样还这个月开,下个月不开的呢,唉,这日子……”

  陈长平就听出老赵眼睛湿了,心里也就感到挺压抑的,就跟着劝道:“都不容易啊。这人活着就是受罪来了。我也一样的。”

  老赵声音有些暗哑:“有时我真想一闭眼什么事也没有了,我这才刚刚五十岁啊,就这么……真是让您笑话了。”

  陈长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呆呆地看电视,电视上,一群歌星正在蹦蹦跳跳地唱歌。陈长平觉得现在全中国也许就是这帮唱歌的无忧无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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