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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石子的拖拉机在对面的马路上疯跑了一夜,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拖拉机在枕头边上突突地乱叫的声音。像打鼓,像砸夯。陈长平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就懵懵地起来了。这些日子城市扩建环城路,几万市民要搬迁。马路对面正在建安居工程,乱糟糟的。陈长平早就听说快盖完了,可是到现在还没盖完呢。传说是市里欠着工程款,不到位。建筑单位干得不上劲。工程总是拖着。陈长平摸着黑把台灯捻开,悄悄地穿上衣服,猫下床。看了看妻子常风珍,素面朝天睡得正香,还很有节奏地打着小呼噜。陈长平到现在也想不起来,常风珍什么时候学会睡觉打呼噜了。

  妻子常风珍这半年多来为她厂里的销售东跑西奔,全国闹“非典”,她也没闲下来。用她自己的话说,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常风珍在市里的鞋厂上班,当工会主席,她这个工会主席一点工会的事都不干,这两年光跟着搞销售了。市里共有三家鞋厂,都半死不活的,已经垮掉了一家,常风珍这个厂还勉强招架着,可也快招架不住了。有三个月的工资就是借钱开的。不是货卖不出去,就是卖出去了收不回钱来。听常风珍说这个月可能不发工资了,厂长说给每个职工发鞋,卖出去钱归己,卖不出去鞋自家留着穿。常风珍上个月出去跑了十几天,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小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还长了一嘴的泡。

  陈长平看着妻子那副死死的睡相,想想刚结婚那时候,常风珍睡觉可轻了,有个小动静就醒了。可现在脑袋一扎到枕头就死过去了。真要是谁把她搬走她也不知道。可她这个年纪谁还有心思搬她啊,扔到大街上怕也没有人捡。想到这里,陈长平无声地笑了。他轻手轻脚溜到厨房,就听到那屋儿子陈小龙也正在有滋有味地打着呼噜,陈长平摇头苦笑,心想这母子两个挺一致的。陈长平刷了牙,擦了把脸,就猫出门去。轻手轻脚下了楼,就骑上自行车去了公园。一路上小风吹着挺凉,天还没透亮呢。

  陈长平还没过五十岁生日呢,就被厂里勒令提前下岗了。厂里说叫提前退休。陈长平从部队转业后,在车间当了三年支部副书记又当了三年厂服务公司的经理,后又当了两年车间支部书记。这几年,厂里效益像小孩子打滑梯,一个劲地溜坡儿。这厂子是老厂了,人又多,用领导的话说,老房子着了火更不好救。去年,厂里就大张旗鼓地搞下岗,说是要减人增效。可是搞得太急,就出事了。一大帮下岗工人跑到市委门口静坐去了。还在马路上东一个西一个地躺着,交通都堵了。市委领导把厂长书记弄去好一顿批。厂长书记怕惹恼了市委,再把自己下岗了,于是厂里立刻就停止下岗了。可是总得解决人多的问题啊,于是此路不通再出新招,厂里就搞了提前内部退休制度。不管干部工人,男的满五十,女的满四十五,一刀切,都退休。你要退休了,就发工资百分之六十。你要不退,就发你工资的百分之二十。你还得天天来单位点卯。这不是逼着人家走人吗!于是,有点门路的,有点手艺的,就高高兴兴办手续,乐得去外面再挣一份。没什么本事,就骂:“什么提前退休,还不是下岗,一个屁眼儿放出来的气,还能两味儿?”还有人直嚷:“这叫什么事啊。”陈长平也没骂也没闹,就嘻嘻哈哈地去办了手续。脸上嘻嘻哈哈,可陈长平心里也窝着火。可他大小是个车间书记,不能发牢骚,从前总给别人做思想工作,现在轮到自己,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已经找好了去路,退了休就去一家大酒店当保安处长。退休之前,工商局的战友老曹已经给他说好了,让他去这家大酒店当保安处长,一个月挣一千五。老曹说这家酒店是挂靠在工商局的。好说。老曹过去在部队给陈长平当过部下。陈长平当营长,老曹当连长。老曹对陈长平挺仗义。本来说好这几天去上班,可那个大酒店重新装修,老曹说得等十几天。于是陈长平就耐心地等着,可是等了许多天了,老曹那边也没有动静。陈长平也不好意思催老曹。

  陈长平到公园,天才蒙蒙亮。人已经来了不少。陈长平跟大家点点头,就找了一块地方打太极拳。可是今天心乱,意念怎么也守不住丹田。脑子里一会儿想老曹怎么还不给话呢?这都十几天了。一会儿想三车间的主任王强比自己还大两岁呢,听说是偷偷改了户口簿,就不提前退了。陈长平越想越乱,就停止打拳,开始散步,散了一会步,重新开始打拳,可还是入不了静,就心烦,就记起前天早上那个教太极师傅的话:不能强求入静。强求气会乱窜,容易出事。陈长平就泄气地回家。

  中午吃过饭,陈长平睡午觉,他这几年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每天都得睡,缺这一觉还真不行。睡醒午觉,发现妻子和儿子都走了。陈长平就想起应该去看楼上的小吴。小吴跟陈长平在一个车间干过,两个人关系挺好。小吴后来调到汽车修造厂去了。汽车修造厂的经济效益过去不错,后来就鼓捣出一些客货两用车去卖。效益还好过几年,这几年真不行了,汽车是一辆也卖不出去了。换了几届领导,硬是干看着压在仓库里的汽车没法儿,已经一年多不开支了,小吴自打去年闹胃病,一直没上班,最近闹得挺厉害的,有时晚上陈长平都能听到小吴唉唉地痛叫。陈长平就起来去食品柜里翻,找出几袋奶粉,想给小吴拿去。刚刚找出来,桌上的电话快活地叫起来。自陈长平退休后电话少了,后来就几乎没有了。电话都是打给妻子和儿子的。陈长平也从不接电话了。今天妻子上班去了,儿子也不在家,陈长平只好去接。竟是局里冯局长找他,让陈长平去局里,谈点事。陈长平问什么事?冯局长笑道:“你来了再说吧。”就放了电话。陈长平放下电话,他想不出冯局长怎么会知道自己家的电话,他觉得冯局长打这个电话挺神秘的。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陈长平就只好不去看小吴,把奶粉重新放进冰箱,就出门去了局里。一路上想冯局长找自己什么事,想得脑子乱了也没想出个名堂,就不再想了。到了局里,先找康秘书,康秘书说冯局长正在办公室等他。

  冯局长是个大胖子,大个子,一张大脸上显着和蔼可亲的表情。他是几个月前从另外的局调来的,跟陈长平不大熟。

  冯局长站起身跟陈长平握握手,挺有领导风度,挺像回事似的。康秘书进来给陈长平倒了杯茶,就退出去了。冯局长就开始跟陈长平闲扯。两人闲扯了几句。都觉的挺干,冯局长就笑了:“你看我这人不大会闲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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